魔灯记忆

发布:2021-07-15 14:39    来源:新民晚报

去年疫情缓和之后,上海市内多了很多小市集。市集里一般不卖食物,会卖点潮流玩具或者二手收藏之类,价格也不是很贵。我在那里买了几张小时候见过的玻璃幻灯片,有上海兴业幻灯制片厂的,也有上海教育音像出版社的,5块钱一张,买多还能去掉零头。幻灯片的内容有“七不规范”,也有历史教育(如甲午海战、虎门销烟、新中国成立)、法制教育、民防知识教育,透明薄片被压在白色硬板纸的方框内,边框左右两侧写着“保护画面,切勿受潮”,勾起我读书时回忆。

电教教材是义务教育普及的物质记忆。与此相匹配的还有每个教室配备的一台幻灯机。有一名认真负责的同学,会负责保护幻灯机,其他人都不得接近。初中物理课学习“凸透镜”时,老师会告诉我们投影仪的镜头就是凸透镜,凸透镜还会应用到显微镜和望远镜上。我最近看直播购物,居然就有卖家用的显微镜和高倍望远镜,想到小时候仰慕的稀奇教具,经过短短十几年就飞入寻常百姓家。直播间在售卖的物品,已经远远不只是“文具”那么简单,包括物理实验会用到的钩码铁环吸环、铜片铝片发光二极管、化学实验会用到的酒精灯试管烧杯,都成为了接近于“玩具”。我有几个朋友就是这些小器物的收藏者,他们在工作以后,复刻了童年生活中的物质记忆,例如打字机、口琴。他们没有孩子,也不再需要通过这些物品进行自我教育,不过是怀念。

有记载的幻灯机发明是在1640年,当时耶稣教会一位名叫奇瑟的教士,利用点燃蜡烛放射的光芒和凸透镜能放大光学图像的原理,把图像映在墙上。这新奇的发明并没有使他获得什么好处,反而被指控为施妖术。最早的幻灯片是由玻璃制成,靠人工绘画。19世纪中叶以后,发明了赛璐珞胶卷以后,即开始使用照相移片法生产幻灯片(《有趣的发明与发现》)。能否娴熟使用幻灯片,是当时的中小学老师教学考核的内容。我曾遇到过一位老师,堪称幻灯片狂人。她并不使用教育部门发行的制作精良的玻璃幻灯片,而是改用自己书写。她不知从哪里搞来非常多的透明玻璃纸,每堂课都在上面写满了数学题,一堂课可以讲二十几张,并以此题海战术为傲。我虽然没有从这样的教学方法中培养起对数学的兴趣,不过从教学技术而言,她可算是一个充分利用幻灯机提高课堂紧张气氛的先行者。更古老的玻璃幻灯片是二手市场常会出现的品相,这些印刷厂量产的手绘幻灯片,通常是在一个玻璃条上嵌入若干图画,用长条或长方形的盒子收纳。许多都是外国人做的,在这些幻灯片里,记录了更悠远的人类历史,例如豪华马车、人力交通车、铁路火车一等车、渡口码头、盐盆地或一百年前中国人捕鱼与制作香肠的场景。

后来读孙青老师的论文《魔灯镜影:18-20世纪中国早期幻灯的放映、制作与传播》,学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例如曾经有西方观众把它称为“让人害怕的灯笼”(lanterne de peur),这很好理解,我们至今还是把它成为“幻”灯,仿佛一种魔术。17世纪“魔灯”进入中国以后,它与中国社会发生互动的具体场景逐步形成动态的世界历史,关涉到教育、科学、战争、消费、传播等不同面向。文中提到,“到19世纪下半期,‘演影灯’成了上海、北京、长沙等大城市中民众娱乐,如观看海外奇景、人间灾异、战争场景等的重要媒介。甲午战争与日俄战争期间,日本制作了大量的战争幻灯片,展示战况,叙述战史,借由医学教育等途径进入了中日两国人的视野。”后来我们最熟悉的鲁迅先生与“幻灯片事件”,可见到这“魔灯”的启蒙力量。

去年,我买了一台家用投影仪,专门留出一面墙,本来想可以用来播放影剧。结果用它用的最多的反而不是休闲功能,而是开会听会,线上会议植入的PPT,用手机看不清楚,用投影就很清晰。

我这样生活枯燥的人,如今的工作生活几乎离不开它了,偶尔想起小学时对幻灯机、投影仪的倾慕,深感时光匆匆。(张怡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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