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书一大得

发布:2020-08-17 16:59    来源:新民晚报

池莉对闲书崇拜有加,冠以“敬畏”“无价之宝”。她定义的闲书是“二闲一不闲”,即身闲、心闲却笔头从不闲的豁达者。

  池莉对闲书崇拜有加,冠以“敬畏”“无价之宝”。她定义的闲书是“二闲一不闲”,即身闲、心闲却笔头从不闲的豁达者。十年前,我慕名买了大百科版、老报人、鸳鸯蝴蝶派小说圣手包天笑(1876-1973)写的《钏影楼回忆录》。回家一捋全书,630页!这一阵得闲,开始仔细探究那本业已泛黄、厚如板砖的“无价之宝”。

  真不愧为写了200本书的勤勉者!写此书时已96岁的他,记忆恒逾常人,穿越时光隧道,身段利索:种种逸闻轶事如数家珍。但其中最让我觅得一大得的是,包老爷子在书中解颐了我久存的有关古诗词的一大疑窦——都说唐诗宋词元曲形同戴着镣铐的舞蹈,然而古人何以玩得得心应手、承袭不辍?

  作者说:“当时中国儿童文化教育起步,最为奇特。第一步就是对对子。最先是两字对,以后便是三字对、四字对、五字对以至七字对。其间,还要辨四声。每一个字,都要知道它的平仄声。必须一一区分弄清。比如‘红泥’对‘白石’,平仄协调,假如‘红泥’对‘黄沙’,同为平声,便不行了。”“对对子到了五个字,便要成一个句子,而且需‘仄仄平平仄’地调起平仄来,这时可以做诗了。”“原来,每逢考试,总得有一首试帖诗,五言六韵或八韵,从小就得熟识。”“那时开笔作文,总是先做诗后作文。这个传统,不知从何而来。”

  包老是西风东渐的清末民初人,当时的启蒙教育仍自诗教起步,前朝历代当更趋单一严格。这恰如巴西人从娃娃起即热衷足球的摸爬滚打。童年是成长的春天,或家学渊源,或良师教诲,或天资超群,大环境熏陶、举国体制策引,于是,七岁咏鹅、七步成章、14岁即席挥毫《滕王阁序》的才情迸发,都是水到渠成。

  诚然,格律熟稔未必就能写出好诗。比如乾隆皇帝,六岁起即受汉人顶级名师悉心教诲,格律娴熟,一人在“诗作流水线”上“产”出四万余首,然而,他一生太过顺遂,从未能吟出一首刘邦似的名垂千古的仅23字的《大风歌》、项羽那28字的《垓下歌》,他也望尘莫及于他祖爷辈的词人纳兰性德。

  中国最早的古籍《尚书》三千多年前即对诗作有了精辟的定义:“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举凡好诗,必然是神、形、韵的完美吻合,一读明晓,契入脑际、分享身受。引二例。我六岁迁沪,六十多岁返居故里。初来乍到,朋辈孩子见了,若即若离,点触接耳。于是,贺知章的两首《回乡偶书》立刻生动浮现:他53年没回老家,与我相距1276年,心灵的律动竟如此合拍。还有,我现在移居4A景区的新厦小高层。站在顶层11楼平台放眼,丘陵苍翠逶迤,湖面浮光掠金,新房鳞次栉比,突然,《登鹳雀楼》不请自来。我随后请善书者大幅狂草一帧“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用以点缀居室并自励。朋友赞许:大振精气神!——此诗,区区20个字,铿锵豪迈,尺幅千里,意境悠远,老幼通解,十秒钟读完,一辈子铭记!难怪古诗词大赛,一人吟,万人和,盛况空前。

  说古为道今。肇始自1918年1月的白话新诗,挣脱千年格律镣铐,泛滥“的、了、吗、呢”“同仁流派”纷出,作品却越挪后越走样,如今,绝大多数新诗的构思和出句,似乎存心挑战读者的智商和耐心,每读每愣神!

  爱之深,盼之切。以百年之期比拼三千年绵延的“天公”,有失公允。但已戴上桂冠的新诗人们,你总该有勤勉的付出。限于岁月,您未能如包老爷子娓娓诉说的从小打下扎实的童子功,无传统基因传承,但眼下书店里的古诗词集粹、专家的精彩赏析、名教授的诗词格律指南满仓满谷,若能执着地下功夫,不用破万卷,定然新颜突显、步上层楼、摆脱日渐式微的窘境。

  人间索好诗!李商隐名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不去锤炼或展开双翼,又怎么期望读者与你心息相通?

  “闲书”果然令人“敬畏”!不会写诗但喜爱读诗的我,在包老前辈的记忆大湖中,仅舀取一勺,就引发如许溯想和感叹!(黄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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