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 夏
发布:2025-07-30 20:04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张苏泽
井绳在掌心磨出浅痕的时候,我总疑心那桶里盛着的不是井水,是整个被冰镇的夏天。木桶坠向水面的“咚”声还在耳膜震颤,阿婆递来的西瓜已经在齿间绽开甜意——后来无数个隆冬,我只要一合眼,那声闷响就会带着红瓤的汁水,从记忆深处满涌,把寒意泡得发胀。
老式吊扇仍在梦里转,轴杆吱呀,搅起潮湿的风,竹叶的青涩与蒲扇的草香纠缠,将七八岁的光阴裹成一枚密实的茧。
“阿婆,要最大块的!”
木桶系着粗绳坠入井中时,溅起的凉珠会跳上脚背。捞上来的西瓜裹着井水的寒气,墨绿瓜皮被阿婆的手掰开时脆响清脆,四分五裂间,鲜红的瓜瓤正往外渗着蜜色汁水。我整个人浸在那股甜里,指尖沾着黏糊糊的欢喜,蹦跳着踩碎满院的光斑。
“咱家小乖,要快点长大。”
我叼着瓜瓤,含糊应着,眼睛亮亮地望她。长大?是能像阿婆这样,稳稳提起沉甸甸的木桶吗?
“长大咯,小乖就能自己拿主意,想去哪抬脚就走,想干啥没人拦着。”阿婆的笑纹里漾着期许。
夏夜仿佛拖着长长的尾。凉席上一个小盹醒来,月亮仍挂在竹梢,纹丝未动。风是无形的手,在童年澄澈的心湖上,拂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青春,在十七八岁的盛夏骤然拔节。骤雨总是不期而至,在地上砸开透明的花,又被我们冲向食堂的脚步踏碎。喘息未定,烈日已将阴沉的天空烤得发白发亮,像阿婆晾在竹竿上的湿衣,转眼就蒸腾出干爽的气息。
夏天是有嗅觉的。晒透的校服里,是阳光与皂角缠绵的暖香;跑道蒸腾着汗水结晶的咸涩;教室后排,细碎的讨论在空气里飘浮——毕业该烫卷发还是剪短?该选柑橘的清冽还是花束的甜柔?那些藏在憧憬里的怦然,是盛夏独有的、滚烫的青春印记。
每个人的生命深处,都盘踞着一个夏天。它或许并不耀眼,却如古树深根,牢牢攫住记忆的土壤。
当蝉蜕在树干上留下透明的空壳,当蝉鸣在正午蒸腾出金属般的光泽,我们便在这无休止的嗡鸣里,一寸寸地拔高、抽长。成长的脉络有时清晰如叶脉,有时又模糊如蒸腾的地气。我们也会在某个路口变成迷途的飞虫,撞进闷热的玻璃瓶,翅膀徒劳地扑打着透明的壁垒,焦灼地寻找一个透气的出口——直到某阵穿堂风捎来井水的凉意,那个被冰镇的童年瞬间,便从记忆深处浮起,轻轻托住我们下坠的翅膀。
夏天还有另一个名字:勇气。它并不总是晴空万里——是试卷上猩红数字烙在胸腔的闷窒;是缘分擦肩时淋透衣衫的梅雨;是嘈杂的车站里,车门关闭的闷响像一声叹息,那辆引擎低吼的大巴车缓缓挪动,将阿婆那矮小的身影,连同那口滋养了无数个童年的老井,一同推远、模糊,最终没入远方那片蒸腾的热浪里,只留下喉头哽住的枯涸。然而,总会有那样一个午后,阳光慷慨地拥抱大地,将影子熨帖地收拢在脚下。那无与伦比的暖意,足以融化所有困顿的坚冰,成为支撑我们拔节的力量——让我们在跌倒处昂首,向着未知的迷雾,喊出我可以。
我不写生命里的夏天,只知道那些爱与勇气,终将酿成一场绝美的夏季盛宴。我们会带着最明亮的姿态,去赴那场人间惊鸿宴,去看遍这人间盛世颜。
嘿,你要和我一起赴约吗?在那个永远炽热、永远不可战胜的夏天。
作者简介:张苏泽,00后,安徽郎溪人,黄山市作协会员。供职黄山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