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泪流满面, 有多久了?
发布:2019-07-04 11:56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那晚,去看东吴剧社孩子们排演的话剧《绝无生还》。去 得早,偌大的剧场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找到座位,安坐下 来,静心听回荡盘旋在剧场里的音乐。 很美的曲子。 先是几 首柔婉的轻音乐, 后来又是几首英文歌曲。 熟悉缠绵的曲 调,但很多却叫不出名字来,是有多久不听它们了呀? 直至 那首美国著名乡村摇滚乐队 Eagles 的 《Hotel California》瞬 间响起,内心某个部分被莫名击中。 訇然崩塌声里,心头一 紧,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无由簌簌滚落,泪水糊了一脸。 摘了 眼镜,埋头伏在前座的椅背上抽泣不止,索性任由情绪四散 游走后再度回归与平复。 很长时间以来, 几乎都是在一边听着非常中和清凉的 古琴曲子,一边做手头的事情。 读书喝茶也好,洗衣烧饭也 罢, 大都是清淡如云烟的琴曲陪伴左右。 很少有情绪的升 起, 只是以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认真度过每一段当下的光 阴。 偶尔,心也有会被琴声打动的时刻。 大多时候的感觉是 站在生命之河的岸边,远观生命中发生后的平静与喜悦。平 静,是因为知道人人生活不易,无常处处暗藏之后的客观与 淡然;而喜悦,则是为自己走过一程又一程的风雨后,终没 有被击垮而对生命坚韧与顽强的礼敬与感恩。 喜悦升起的 的时候,内心里也会有很多无言的波动,眼一热,泪水便潸 然而下。 那一刻,孤独,丰富,又美好。 (一) 泪水,它从来代表的不仅仅是悲伤与痛苦,它还有更宽 广与丰富的内容与表达。否则,怎会有“喜极而泣”这样的状 态描述。 生命中的某些时刻,语言与文字是难以言传的,幸 好有身体的感知,有情绪,有泪腺存在。 多年前的某个夜晚。 站在黄河岸边高处的六角小亭子 里,感受四围静谧的一切。 深蓝色的天幕上缀着点点星子。 闪闪烁烁,晶莹明亮得如同刚刚清洗过一般。觉得它们好远 又好近。 远得仿佛它们在另一个空间遥望着亭子间黑暗里 的我, 近得又仿佛抬手就可随意摘取它们中的几颗偷偷收 藏起来。 亭子下是黑黢黢的宽大河面。 河流正值丰水季节, 水势极大,轰隆作响。极静的暗夜,一切都在瞬间凝固,没有 开始,没有结束。 在不需要时间标刻的那个当下,泪水汹涌 而出。古今一也,人与事只是偶然的存在与发生。有释然,更 有喜悦,泪水消融了块垒后的平静弥漫和裹挟了整个世界。 (二) 那个夏天。南方城市仍是一如既往的潮湿与闷热,但对 于自己却是某一生活阶段的结束, 更是作为学生在学校学 业生涯的终结与完成。那个奔波于三个城市之间的三年,是 生命中异常艰难的时段。三年里,要面临很多之前从未经历 的多重考验。与女儿的不间断分离,每一次避开她走出家门 的那个时刻,内心都有或多或少的撕扯与爆裂;学业的压力 若隐若现,总得按时毕业吧。女儿小小的身影不时闪烁在眼 前: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快回家陪我玩好不好? ” “妈妈,你赶快把那个作文(论文)写好吧,你的老师就 放你回家了。 ” “妈妈,我给小爸打电话了,我让他带我去找你。小爸也 答应送我去南京找你。 ” “妈妈,我给你写信了。我用铅笔写在纸上了。就放在沙 发旁边的小板凳上。我想,放在那里,过几天,邮局的人就会 到家了取走信,你很快就能看到我 写的信了。 ” 论文答辩很顺利, 是在 一 个 不 算 太 热 的 早 晨 结 束 的。 那天来的人很多,自己心 里却空落落的。 中午一起聚 餐,很热闹,但自己却吃不下 任何东西。 最后,与老师和同 门们道别, 从学校穿过回宿舍。 走到主楼后面的那片草坪那里,终于忍不住,趴在一个 僻静的地方失声痛哭。 后来,有个女孩子轻轻走过来,她蹲 下来,拍拍我的肩膀,问,姐姐你没事吧。很尴尬,抬起头,对 她说,没事没事。 谢谢你,我就是想哭,你让我好好哭一会 儿。 她有点诧异,但还是又轻轻离开。 自己于是又大声哭出 来。哭够了,爬起来,坐在厚厚的草坪上整理情绪。等到情绪 稳定了,拍掉身上粘的叶杂草叶子,站起身。四周静悄悄的, 自己心里也是静悄悄的。 只有那片厚厚的草坪和高大的主 楼听到曾有女子的哭泣声。可那又算得了什么,草坪年年生 年年死,主楼威严默然矗立在那里多少年了,有什么人间的 事情是它们没有看到过的呢?! 有鸟雀叽叽喳喳在草坪旁边的树林间飞来飞去, 偶尔 还会降落到地上寻食,又倏地飞回到树杈上。午间的阳光透 过树叶,在地上投射出懒散斑驳的影子。一切都是闲闲的模 样。北方的夏天也开始了,要回去了,离开这座城,回去陪我 可爱的小女儿,当然还要去面对那些自己必须面对的人事。 毕业典礼也不要参加了,什么仪式,什么学位服饰的穿戴, 都不要了。 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要回北方女儿的身边去。 事实上,也有无处可逃的无奈,一切唯有面对。 可又有什么 能比得上和女儿在一起的团圆与不离分?够了,早就过够了 这种分离的日子。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妈妈要是再要把 你放下来去别的地方,以任何貌似合理的名义,妈妈就是个 十足的混蛋。 心里对小小的孩童许下一个母亲应有的暗暗 沉重的承诺,从此,母子再也不离分,除非行至生命的尽头。 (三) 后来,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整理好行装,拉着女儿 的手离开北方那座城。毫不迟疑,因为内里可以多次清楚确 认那不是自己的城, 它只能是心灵地图上灵魂途经的一个 地点。它有它自在与深远的意义,这个意义被十几年后的生 活在江南的那个自己,再次领悟、确认和获得。 曾经生活了十年的那个城, 值得挂怀的也不过是几个 人和几桩事。很轻浅浮躁的一段生活内容,但也有种种世俗 的获得。一个学位,一份工作,一桩婚姻,一个天使般精灵的 女儿。 几件暖心的事,几个善待过自己的人,几场地狱般内 心的煎熬与挣扎。能数得上的,能被自己真正深藏在记忆里 的并不多。也并不需要那么多,自我所具备的删除功能越来 越强大,一边删除,一边内心大笑。 从此决绝。 很多人仍是陌生,他们做的事,他们说的话,历历在目, 声声萦耳。 再度把他们推到陌生人的境地。 这样的关系,的 确冷峻, 再也不需要对峙与牵缠。 就像彼此从来没有过交 集, 此后即使有交集, 也不过像是是客气礼貌地对待陌生 人,再无能量的对接与交换。摧枯拉朽是在某几个瞬间与时 段发生, 但都硬生生承受和担当下来。 生命的试炼由此开 始。也感谢自己在那个十年里的沉湎与挣扎,更感谢自己把 自己从泥潭里一把揪出来的勇猛。 有谁能逃脱和规避地心 的引力呢。但从心灵的层面来看,这样的事情却可以屡屡次 次的发生。 真心领略到心念力量的无畏与强大。 离开的那天早晨,天很阴冷,在站台上等车。 初春的风 仍料峭,细溜溜的刺骨,吹到脸上有如刀割。 把衣服裹了裹 紧,帽檐往下拉,又蹲在地上摸摸女儿的小脸,问她冷不冷。 她很开心,蹦跳得欢实,说妈妈我一点都不冷,你摸我的背, 我还出汗呢!说着就要撩开衣服让我摸她的背。这是她和妈 妈之间的一个小游戏,每当妈妈怕她冷要给她加衣的时候, 她都要让妈妈摸她的背,说自己很热,就像个小火炉。 “妈妈,你这下就真的带我走了吧,我们以后还要回来 吧? ” “哦,我们会在南方的一个城市生活,不会多回来的,爸 爸妈妈在那里工作,你在那里读书,也就寒暑假能回来转转 吧。 ” 她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又开始蹦跳起来。 小孩子是多么 容易快乐呀, 而成年人的生活总是有那么多的坚硬现实需 要面对。 终于那列如长龙般的绿皮车晃悠悠地摇头摆尾地开过 来了,人们拥到车门口依次上车。 最后上去的时候,又回头 看了一眼那个城市,雾蒙蒙的浅色天空很少有明朗的色调, 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建筑物冷静坚硬, 一切都将成为生命 中最深暗底色的那一部分。 那个南方的城,在等着我们三个 人, 我有力量把这些底色都置换为明亮与光彩么, 前途茫 茫,但是毕竟那是一个自己选择的方向。 列车员咔哒一声锁 上车门,车子开动了,内心翻腾不止,泪涌了出来。 “妈妈,妈 妈,你怎么哭了呀? ”“哦,妈妈没事,妈妈只是眼睛不舒服而 已。 ” 以眼泪告别曾经于其间生活了十年的那座城, 熟悉又 陌生的城。 就此别过。 再回来的时候,自己已不再是这里的 人。 它再也与自己没有太大太多的关联,几个人,几件事的 惦念儿而已。 但连这些人事最终都要消失在时间的尘埃里, 始终感谢他们给予自己的良善与温暖。 长居江南十多年的生活,有紧张忙碌,更有快乐充实, 但也有孤单寂寞与心灵的孤独。 这与身边有没有人陪伴毫 无关联, 它是生命自在的境遇与状态。 生活终于让自己明 白,一个人的孤独存在,是能够清澈照见生命的本质与空无 的。 岁月在不断向前推移, 生活的节奏也随之逐渐慢了下 来,江南的美也被自己不断体认和经验。 生命在孤独时刻与 四围的美形成强烈对照的瞬间, 内心的种种阻塞与块垒纷 纷溃塌,新的内容与经验时时刻刻在堆积和建设。 每每在那 些瞬间,有的是眼泪的汹涌与恣肆,有的是对生命力量泪流 满面的震动与感恩。 小半生已过,那些曾经泪流满面的瞬间,终究都成为清 洗和置换生命暗沉底色的能量。 有它们一直在,生命也一直 会有丰富与踊跃的跳脱与灵动。 泪流满面,那应该是生命通 过肉身对自己最诚实的表达与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