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的力量催人前行

文/朱永新

 

班华先生是我非常尊敬的学者，他是南京师范大学的资深教授、中国心育论的开创者、班主任理论研究的开拓者、改革开放后中国德育学科重建的重要奠基人之一。我和班华先生神交很久，先后读过他的许多德育论著，受益良多，一直视他为自己的老师。

班华先生长我23岁，我们的交往有近40年。当年，我们分别在江苏两个最强的地方高校工作，学校是竞争的“对手”，我们却是很好的朋友，经常在各种教育学和心理学的会议上相遇。1987年，29岁的我从助教破格为江苏省最年轻的副教授，他就是评审组的专家之一。他是一位提携后进的学者，是有恩于我的老师，我一直心怀感激。

2001年1月8日，先生主持的全国教科规划“九五”重点课题“中小学班主任与学生素质发展研究”成果鉴定会，邀请我作为专家出席。在合影的时候，班华老师坚持让我与周德藩、朱小蔓、王铁军等坐在前排“C位”，自己则和团队站在后排。他的谦逊和蔼、低调厚道，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2004年5月28日，“苏州市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指导中心”成立大会暨“江苏省田家炳青少年心理发展及心理教育研究中心”揭牌仪式，作为东道主，我们邀请了班华先生出席，期间也就心理教育的问题向他请教，进行了深度交流。我们的学术方向路径稍有不同，我是由心理学转入教育学，先生则是由教育学转入心理学，但都是由于关注心灵成长而关注心理教育问题，所以有许多共同的语言。

2013年4月2日，我接到班华先生的一封来信，告知人教社推荐他主编的《中学教育学》参加高校优秀图书评奖，邀请我写一封推荐。我曾经拜读过先生在1992年出版的这本教材，也知道出版以后深受读者好评，先后重印10余次之多，所以马上重读一遍并且动手撰写，当天晚上就完成了任务。我在推荐信中强调，新版的《中学教育学》在保留了原教材的体系完整、内容丰富、针对性强等特点外，更加体现了时代特征，对心理素质培育、品德能力发展、隐性课程、教学模式、课外教育组织等问题进行了专题探讨。它有两个鲜明的特点：一是坚持以人为本的立场，重视人的主体性。二是坚持体育优先，重视心理教育。认为该书是一部优秀的中学教育学教材，对于师范生全面熟悉和了解中学教育的目标、内容、方法、途径，树立正确的教育观，具有重要的价值。

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班华先生发来邮件：“永新教授：您早！我昨晚给您发邮件后，就离开电脑看电视了（先是看青歌赛，接着看东方台的妈妈米呀），因为已经11点多就休息了。我早上第一件事开邮箱，知道有两封信，但没有读，就急于重给您发邮件，担心我昨天的邮件没有收到。然后我打开了邮箱，是您给了我一个惊喜！读了您的邮件有两点感想：一是您的工作效率特高！两个小时不到给我发了两次邮件，其中有一千多字的推荐意见。二是您对教材的推荐意见给了我很高的评价，真诚地感谢您，谢谢您的鼓励！在推荐意见中，您不会批评书中缺点和问题的，但我会与您通话听取您的高见的，如能在邮件中指出存在问题，我当然很欢迎！您曾惠赠我十卷集。前次电话里，您说要寄一套书给我，我听了很高兴，您忙大事的大忙人，可别忘了哦！我要好好学习！我要好好珍藏！我很幸运，在我教育探索的路上遇到了您！”字里行间，透露出先生为人之谦逊与真诚。

十余天之后的4月16日，班华先生再次给我发来邮件，信中写道：“永新教授：您好！上午给您打了几次电话，未能通话。我接韩华球编辑电话说：您写的《对“中学教育学”（第二版）的评价》，他拟近期在《课程·教材·教法》（后发表在第5期上。笔者注）上刊发。我觉得是好事，但需征得您的同意。他认为这是对您应有的尊重。您如无意见我就告知韩好吗？我又要向您讨书了，希望您这个大忙人，可别忘了哦！我会好好学习！好好珍藏的！不多打扰，祝您天天开心，生活幸福！”一个小小的细节，折射出先生为人之严谨和认真。

2020年5月，收到了班华先生寄来的《提高德性素养 享受道德人生——班华德育原理文集》一书。如前所述，他是国内最早系统从事德育理论的学者之一，从80年代初开始，他心无旁骛，咬定青山，撰写了一批重要的德育论著。这本书就是他40多年研究成果的集成。其中既有他早期对思想品德过程、德育方法等基本理论问题的奠基性思考，也有他对心育、个性教育、暗示及隐性德育等具有独特视角的德育反思，更包括他对市场经济下的德育、乡村生活中的德育、网络空间中的德育等当代现实问题的前瞻性思考。我在微博上发表了自己的读后感：“我很喜欢这本书的书名《提高德性修养，享受道德人生》，德性养成和知性养成有着不同的规律，提高德性修养的路径，与知性形成的过程是不同的。而道德教育的目标是真正地享受道德人生，是一个能够过精神生活的人”。

这些年来，班华先生一直关注新教育实验的发展，经常和我电话讨论交流，对我发表的文章和著作如数家珍。我也经常寄一些自己的著作请他指正。班华先生曾经专门撰写文章《追求卓越的教育——评〈我的教育理想〉》，对新教育的理想和实践给予高度评价；他还撰写文章表扬新教育实验的榜样学校《一所充满生命活力的学校——我所看到的东洲小学》，表达了他对于新教育一线的关注和提携。他曾经在电话中对我说：“永新，我是新教育的铁杆粉丝！”我也笑着回答他：“班老师，我既是您的粉丝，也是您的学生！”

班华先生敦厚低调，既像师长一样关心着我的成长，又像兄长和朋友一样平等地交流，经常给我电话、信件。每一年新年，我都把自己一年的工作与学习情况向他报告。每一次都得到他热情洋溢地褒奖和鼓励。2020年2月5日，收到我新年感恩信件的他发来短信：“感谢永新老师！向永新学习，享受完整幸福的教育！”两天后的2月7日，他又发来短信：“永新：教授、诗人、教育家！”我告诉他：“班老师，您的注视目光，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特别让我感动的是，2018年，我在南京参加海峡两岸教育对话会议，联系班华先生，想去他府上拜访叙旧，感谢他多年的支持帮助，但他坚持到酒店看我。结果，当时84岁高龄的先生带着一批学生到我下榻的酒店看望，座谈交流，令我很受感动。

班华先生一直耕耘在德育的田野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德育理论有许多真知灼见，如他认为，教师要做好立德树人的教育，首先应提升“教育自觉”，要学会反思自己的教育实践，学习优秀教师，向自己的学生学习，学习有关著作，参加社会实践等；但是，根本的是自己有积极进取的要求，坚持持续地学习。“自觉教育者应拥有一个开放的人生，即具有开放的心态，开放的性格、开放的气度。自觉地改革教育，自觉地创新教育；不断学习，吐故纳新，与时俱进。”他特别重视心理教育，认为与现代教育精神一致的发展性心理教育是现代学校教育的特点之一。心育（心理教育）与其他各育不是并列关系，强调心理教育目标在于“优化心理机能，提升精神品质，促进人格和谐，服务人生幸福”等等。

2022年11月27日，班华先生因病在南京逝世。他的学生在第一时间告知噩耗，我悲从心生，想起了我们之间亦师亦兄亦友的许多往事。先生远去，精神永存。先生毕生奉献于中国教育理论与育人事业，品行高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深受学生和后学爱戴，堪称师者典范。

回溯既往，是为了更好地纪念，也是为了以先生为榜样，坚守教育理想，更好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