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门 (下)

发布:2020-12-14 12:49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家 门 (下)

 

很久没有和母亲同吃一顿饭,母亲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急忙端起酒杯舔了舔,酒香刺激了她神经,一阵猛烈的咳嗽却让她失去了喝下去的勇气。她这才告诉我,那次昏厥过去是有原因的。二哥暑假回去时,她有两天没有见到面,她担心他会偷跑才背了过去。

顺顺是大哥的孙子,我是在屏幕里看着他长大的,对于我的到来,他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他不但不嫌弃我的酒气,反而枕着我的胳膊睡在了我的身旁,还撅起小嘴不停地亲吻我,反复问着几个问题:

“四爷爷,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工作,在老家不能工作吗?”

“老奶经常想你,你想她吗?”

“你上学时就是班长,当了几年呀?我在班里也是大班长!”

孩子的几个问题看似天真,却流露着几份成熟,分明感受到长辈的言传身教。他还说,四爷爷写那么多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我告诉他,要把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写成小故事,每天都形成习惯,他的头点的像拨浪鼓。第二天,他把自己了一篇小故事拿给我看,上面写着:“我从小就喜欢骑在爷爷的背上,把爷爷当作马,现在我长大了,爷爷却老了,那天爷爷又让我骑在他的背上,我坚决不肯,爷爷问我,我告诉爷爷,我怕压弯爷爷的脊背……”顺顺对爷爷的脊背是再熟悉不过的,在他幼小的梦里,那是他的天堂,如今,孩子似乎懂得再硬实的肩膀也总会被压弯,他要带上那份童真的爱和期盼,学会自立,一路向着温暖出发。我看到家族和谐仁爱血脉的延伸。

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恰逢是外甥朱伟结婚典礼的日子,又是母亲和大姐的生日,这恐怕是数年不遇的日子。头几天我就和母亲打过“预防针”,喜事办完我就得赶路,母亲勉强答应了,但心里装着不舍。二姐怕婚礼闹腾的太长,索性先办起了寿宴,外甥女二杏花很机警,主持起了生日礼仪。呈现在母亲面前的是长孙买来的蛋糕,还有餐桌上那散发着清香的康乃馨,几根燃起的蜡烛,火苗发出“吱吱”的响声,母亲坐在桌前,被幸福笼罩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仿佛做梦一般。二杏花亲着母亲的额头说:“老娘(外婆)许个愿吧!”母亲稳定了一下情绪,双手合十,微闭双眼,嘴角微微翘起,轻轻说道:“愿我们大家庭平安幸福美满!”大家齐声唱起《祝你生日快乐》动人的旋律萦绕耳际。

送站的汽车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我起身走出包间,发现蹲在走廊的母亲。母亲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讲不出话来,只是用两只涨红的眼睛看着我,憋着嘴挤出几个字:“妈怕你偷跑了。” 我顿时想起二哥“偷跑”让母亲伤心晕厥的事情,觉得那张返程的飞机票,变得愈加沉重。岁月能改变人的模样,不能变的是初心。想想当年,我还是个刚懂事的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眼下母亲已是步履蹒跚,曾经向往生活的轰轰烈烈,如今,只求一份踏实安稳。我再也不能伤害母亲,答应母亲再陪一天,母亲笑了,她的笑,如同孩子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满足。

渐行渐远的时光中,我成了赶路的人,无论有多少经历,有多少美好,都会被岁月涤荡,只剩下一些苍老的回忆。三哥说,既然回来就到地头上看看丰收的庄稼。三哥已经尝到种粮甜头,忙碌了大半年,只有秋天才能享受到丰收的喜悦。今年的荞麦喜人,打出的颗粒饱满,半月前就卖成了钞票,数着自己用汗水换来的钱,老两口说赶上了好时代。三哥带我走进一片土豆地,藤子早已枯黄,再也没有了生机,但挖出来的土豆如碗口大,金黄金黄的。

我对土豆的钟情早已胜过了肉食,选土豆,吃土豆不亚于种土豆的三哥。南方生活了几十年,顿顿吃土豆都不厌,女儿说我就是个“土人”,妻子说我是个“北方佬”,无论谁说,本性难移,土豆仍然是我生命中最热爱的食物。物质匮乏的年代,土豆是最有效的填充物,肚子饿了没有充饥的东西,跑到生产队的饲养院里偷吃喂牛的土豆,明知是从老黄牛的嘴里抢食,抓住了至少让人骂个不道德的行为,但在饥饿面前藏起了尊严,一直到土地回归到家里,才把那种贫穷的恶习扔掉。那时,每到秋收,大人们都会堂堂正正地点起一堆柴火,趁着烧得正旺的火焰,把一大筐的土豆放进火里,就听得土豆发出“滋遛,滋遛”的响声,土豆似乎在高温的灰渣里跳舞,用不了一个多久,土豆被烧的面目全非,烧成了黑炭。我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滚烫的土豆在石头上摩擦,露出黄灿灿的本来面貌。

眼前这堆馋人的土豆,很快就勾起我的欲望,还没等我多想,不远处就冒起了浓浓的青烟,火是姐夫亲手点燃的,他知道我最想吃的就是烧土豆。姐夫是看着我长大的,年龄相差很大,每次见到我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想吃啥只要家里有的都会抖露出来。

姐夫把滚烫的土豆从火堆里掏出来,手里一秒钟的功夫都停留不得,两只手倒来倒去,烫的直跺脚也不肯丢下,迫不及待地递给我,大声吼道:“吃哇,不比你们南方河里捞出的鱼那个新鲜味差。”

家是以爱为圆心,幸福为半径的一个圆。几间破旧的窑洞,都是祖辈用爱心建造出来的,窑洞不停地传递着爱的接力,家人的微笑给我不尽的财富,家人的关怀给我无限的力量,不仅缓解了冬天的寒意,还带来我心灵的慰藉。

女儿生在南方,她在窑洞里只住过几天,我最担心的是她会忘记家门。妻子很疼爱女儿,哪怕是自己扎紧嘴巴也要随大流把女儿送出国门,人家都说走出国门就是荣光。我打断了女儿出国的梦,在国内读了几年大学,她心情郁闷时,总是一脸的埋怨。我承诺女儿出国读研究生,想让她体会我的“危言耸听”:若干年后蓝眼睛大鼻子的人会抢着学汉语。女儿学成归来上班不久遇到了新冠疫情,她密切关注国内外疫情防控事态,一位和她相处甚好的同学向她求救,说当地政府面对疫情束手无策,还把疫情的根源归结于国内。女儿给国外的朋友邮寄了口罩,坐在车上不止一次地告诉我,爸爸,疫情让我懂得了大国的情怀。家庭是小家,国家才是大家,只有中国才能做得到。

鲁迅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无论什么时代,没有人可以说,国家存亡与我无关,军队兴衰与我无关,牺牲奉献与我无关。家门是培育一个人良知和道德的基石,一个民族有大批关注国门的人,才有美好希望。

也许家乡不比城市的热闹繁华,但却从不寂寞,因为那个偏远的山村承载着我的思念和家人的期盼。也许国内还并不富庶,但追求小康生活的脚步一刻都没有停止,因为那是十四亿国人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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