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粑粑里的光

文/马雪莲

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味蕾是最忠实的知己。甜的时候不知道多么极致，唯有尝过苦的人，方知苦尽甘来的醇厚。

每当巷口的十字粑粑摊腾起如缕的白雾，好似为这平凡的市井生活蒙上了一层诗意的薄纱，我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架上那一排排泛着墨香的书籍，麦香与书香交织间，也裹着最温柔的时光印记。

晨间的微风，轻携着馥郁的麦香，悠悠地掠过电瓶车的车篮。后座的男孩，像一只欢快的小雀儿，忽地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脆生生地说道：“妈妈，今天要三个饼！”他的嗓音，还留存着童声特有的软糯，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从幼儿园到四年级，孩子长高了很多，可用腌菜和面做成的十字粑粑一直是他雷打不动的早餐首选。那时的他，总会高高举起手中的两个饼，满是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叫十字粑粑呀？”我便会娓娓道来十字粑粑的故事。十字粑粑是十字镇一道独具特色的美味早点，仅在早上售卖，每日定量供应，一旦售罄便无。由最先的一个摊点，如今扩大到南街、北街、菜市场、步行街乃至周边县市区都能看到它的身影。久而久之，十字粑粑声名远扬。它不仅养活了一个个家庭的生计，也让那些漂泊者借助物流品尝到这家乡的滋味。

我经常光顾北街的这家，摊主是一对母子，妈妈总是手嘴不停，一边热情的招呼顾客，一边扯面、包心、算账、递饼，儿子则是一言不发，低头专注地做着粑粑。岁月无声，这一买就是几年，直到那天，他突然提出要三个饼。我看着他双手捧着比掌心还大的饼，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把手里仅存的最后一点渣屑油膜仔仔细细地吮吸进嘴里。让我不禁想起曾经的他，捧着书本看到某个章节咯咯直笑，而后忽然兴奋地指着书中描写美食的片段说：“妈妈，书里的美食肯定和粑粑一样香！”原来，那些在餐桌边共享美食、在书页间肆意畅游的美好时光早已培育起他对世界的好奇之心。

“妈妈，用腌菜和面做成的十字粑粑，是不是像一本打开的书呀？每吃一口都像翻开一页。”如今，在早餐摊前，他会主动帮我拎着装饼的袋子，用那被故事滋养过的语气，认真地说。刹那间，我突然明白，家风并非生硬刻板的训诫，而是将腌菜与面巧妙融合时的那份细腻温柔，是母子共读时不经意落在书页上的面团屑，是孩子从“吃两个”到“吃三个”之间，悄然滋长的担当与自觉。

在亲子阅读的温馨时光里，他会把用腌菜和面做成的十字粑粑的故事认真写进日记本，那字迹虽稚嫩，却满是认真的痕迹：“十字粑粑是太阳的形状，妈妈讲的故事是月亮的形状，我的肚子里装着整个宇宙的味道。”那些被麦香与墨香深深浸润的清晨与夜晚，原来早已在孩子心底种下了最温暖的传承——并非刻意的教导，而是爱与时光共同酿造的生命底色。

那日，孩子爸爸不小心扭到了腰，刚刚放学的孩子扶着爸爸一步三歇的挪上了四楼，然后小心翼翼扶在沙发上躺下。“妈妈，我把爸爸带回来了。”

“我昨晚看《十万个为什么》说，扭伤要先冷敷！”他从冰箱里拿出冰袋，让我小心点给他爸爸敷上。看着爸爸的疼痛没有缓解，又说“爸爸别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样你就不会痛了。”他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爷爷一定有办法》：“爸爸，我给你讲约瑟的爷爷怎么变魔术好不好？”他跪坐在地板上，书页翻动时带起微风，把爸爸额前的汗珠吹得轻轻晃。

“妈妈以前扭到腰，你是不是也这样照顾她？”孩子忽然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爸爸愣了愣，后腰的冰袋正渐渐失去凉意，却看见儿子把在学校没吃完的水果，放进保鲜盒。“这个留着爸爸吃，奶奶说吃不掉的不能浪费。”在某个瞬间，孩子的背影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多年前的医院走廊，自己也曾这样给母亲递过热毛巾，而此刻孩子正用同样笨拙却认真的姿势，给爸爸揉着发麻的肩膀。那一举一动，仿佛是时光的复制。

“爸爸，你听呀！”孩子忽然伸出小手，指着窗外那棵开得正浓的桂花。微风轻抚，枝叶摩挲，沙沙作响，“这风穿过树枝的声音，是不是就像风吹过稻草人的声音呢？”说这话的时候，他小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轻柔了些，像在对待一本珍贵的绘本。爸爸眼眶微热，忽然想起自己教他打乒乓球时，那双眼睛里的认真，原来那些藏在早餐摊、书本里的家风，早已在孩子心里长成了懂得疼人的枝桠。

暮色缓缓漫进客厅，孩子举着暖水袋往爸爸腰后小心塞去：“妈妈说热敷要隔着毛巾，不然会把皮肤烫红的。”他的动作轻得像在给书页压膜，暖水袋的流苏扫过爸爸手背，痒痒的，爸爸眼里忽然漾起了一层薄雾。书架上《一起长大的玩具》恰好翻开，夹着的十字粑粑包装纸上写着：“爸爸的腰是大树干，我是树上的小松鼠，要帮他挡住风雨。”

又一个清晨，电瓶车轻快地驶过晨光，孩子忽然兴奋地指着路边的桂花，欢快地说：“妈妈，桂花落下来像不像十字粑粑的碎屑？”我微笑着点头，看着他把第三块饼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把书包带稳稳地挎在肩上。原来，成长并非某个瞬间的顿悟，而是早餐摊前多要的那一个十字粑粑，是某本故事书中悄然铭记的某句触动心灵的话语，是印刻在时光里次第开放的花朵，它们一朵挨着一朵，铺满了通向独立的成长之路，一路芬芳，一路温暖。而那藏在麦香与墨香的家风，便是照亮这条路的光，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