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旱烟袋

发布:2023-07-29 08:45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苏子农
我们这一带把旱烟袋直接地叫做烟袋,父亲就有一管竹制的烟袋。这种烟袋是用比小手指还细的次生小毛竹制成的,次生小毛竹是种畸形毛竹,讲是毛竹,却生得又矮又细,根部却有个硕大的、很不成比例的竹蔸头,倒立起来看,活像一个吃问题牛奶长成的大头娃娃。正是这种模样,才天生地做了旱烟袋的材料。
那年月,一管上好的烟袋,不仅是一件生活工具,还是一件摆设。烟袋嘴通常用玉石、翡翠和玛瑙镶包,当然也有黄铜的,而烟袋锅则是要用黄铜的,烟锅四周的脸罩,是清一色的黄铜皮镶嵌,讲究的在上面镌刻着简单的花纹,顶端的装饰也是用黄铜锉成的一个多面棱形体,也有螺蛳旋顶的,非常协调,非常养眼。
烟袋杆子中间吊挂的装烟丝的盒子(真正意义上的烟袋)各种各样,有用黄铜精制的,有用竹木打造的,这几种都有盖子,盖子与盒身各开四个孔,两边用绳子串联起来,可以很方便地开关。若加上一根吊穗,真的就是一件艺术品。当然,也有用牛皮和帆布及厚布缝制的,造型都很讲究。
父亲的那管烟袋则是最原始的,九节十三寸,通身就是一根加长的小毛竹蔸子。烟袋是用厚布缝制的,像漫画中的钱袋一样,两根结实的纳鞋底线把它紧紧地固定在烟袋杆子上,还吊挂着一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野山羊的角。烟袋浑身油光发亮,现在看来,简直是一件文物了。
吸旱烟在四十年前是中国农村中烟民的唯一,特别是农闲猫冬,五六个老烟民串到一家,围坐在火塘边侃牲畜,侃年成,侃人情往来,这主人的旱烟袋就是一个消磨时间的主要角色。
我十分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在我家,父亲先是熟练地用拇指和食指捻起满满的一团烟丝,然后准确地装进烟锅,用火钳夹起炭火,十分享受地“滋啦”“滋啦”地吮吸起来,一吸,烟锅里就一红,一吞,父亲的鼻孔喷出的一条长烟和烟锅冒出的几缕细烟相映成趣。我当时就是挤进挤出地看着这种烟火明灭,总觉得什么时候也能来这么一下,那就是一个大人了。
随后,父亲便把烟袋反过来在鞋底板上“膨、膨”地扣上几下,顺手便交绐身边一老儿了。如此三圈两圈地交接下去,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就打发过去了。
吃黄烟总得种烟。父亲每年都要按需求种上十几庹长的两三墒黄烟,而这件事是我最烦的了,种烟不仅要像服侍其它庄稼一样,还得经常逮烟虫。在黄烟生长期间,有一种绿色的青虫时时出现在烟叶中心的地方,专门咬食嫩叶,那时又无农药,捕杀这种青虫必须用手去逮,而这个任务就落在我的身上。
逮烟虫必须在早上,一出太阳,它就钻到土里去了。我烦呀,耽误瞌睡不说,那青虫刺赖人,逮在手指间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特别是青虫和嫩嫩的烟叶一样,十分粘手,还擦不干净,粘在手上真不是个滋味。有人把青虫逮回去喂鸡,我却一个一个地把它们踩成肉泥,似乎这样才能解恨。父亲也常说,你不好好读书,就要你逮一辈子的烟虫,听了真是好怕。我至今都没吸过烟,不知与我当时的心理受伤有无关联。
烟叶收获之后,便用烟合子(篾折子)把它们有规则丶有顺序、头尾并齐地摊平在中间,两片一夹,然后放在太阳下晒,一直晒到烟叶焦黄才从烟合子中取下,并把其中的主叶脉抽出,再把它们平铺在一件木制的筒易压榨机上,用木榨榨油的原理,不断地加楔子,直到把烟叶压得板板实实。
在此之前,还是要在烟叶上涂抹一些菜籽油的,说是这样吃起来会更香。再下来便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和习惯,用磨得锋利所菜刀或者禾镰刀刨切成或粗或细的烟丝,这便大功告成了。
父亲一辈子不喝酒,但烟瘾很大,一顿不吸,便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我们的村子是个南高北低的“撬尾巴”冲,我家住在最北面的冲底,上下有三里多路。记得在农业学大寨年代的一个春耕时节,父亲到冲梢去耕田,当收工时还有半亩田没耕完,父亲想了想,明天再来费工费时,不如耕完算了。结果耕完天便黑了,人也饥,牛也饿,一上田埂,牛便拉着父亲回到了家。可吃过饭一摸,烟袋不在了,这那行啊!“饭后一袋烟”是他几十年的铁律了。一想,是放在田埂上了,二话不说,扎了根火把就出了门,谁知在回家的路上火把烧尽,月底的天又太黑,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一不小心,就着着实实地摔在了高田坎下,他爬起来坐在地上,一口气吸了三袋烟,才一跛一拐地回到了家。从此,父亲再也没有丢过烟袋了。
在父亲过世的前些年,我也时不时的弄些好点的香烟回去,他只是抽支把,说是尝尝味道,还说不好吃,没得黄烟过瘾,随即便散给其它烟民了。
父亲的这管旱烟袋,是我在退休后返回老家时清理出来的,算算至今也有五十几年了,包浆早退,只是一竿黑黝黝的烟杆,我珍贵地把它收藏着,是因为我从它身上看到一代农民的付出和艰辛,看到了这个时代的进步,因而内心就有了一种深深的敬畏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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