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香椿树

文 / 黄琴

“古有大椿者，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庄子《逍遥游》

从记事起，老房子西边就有一棵二层楼高的香椿树，树干粗壮笔直，叶子郁郁葱葱。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树干上记载了我与哥哥长高的足迹和奶奶缩小的光阴，而老屋在椿树的庇护下，也多了份安定，少了份飘摇，如同奶奶心底的呵护。每每回忆起，都能温暖心房，照亮心里的每个角落。自幼我就很稀罕这棵树，因为每年奶奶都会说，“谷雨要到了，摘下香椿头煎鸡蛋给你们吃，再等你长大了，砍了树，给你做椿木嫁妆。”现如今，一无香椿煎鸡蛋，二无椿木做嫁妆，案台上多了奶奶的照片。

谷雨前后的香椿可谓上品，嫩芽呈紫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显出油光，叶上的经脉清晰可见，甚是可爱。我们兄妹俩用绑着弯刀的竹竿摘下嫩芽头，奶奶拿着篮子守在树下，一边叮嘱一边絮叨，“仔细些，可是好东西，一年也就吃个一两次”。我欣喜地拾起一片片嫩芽装进篮子里，奶奶把落进石头缝里的嫩芽也拾得干干净净……那年，我同奶奶一般高了。香椿有着独特的芳香，浓郁而深沉。它的气味不同于香菜、芦蒿，更容易让人难忘。而且，香椿属乔木，肥沃的土地里它可以高达二三丈，着实壮观。我本不喜欢这种气味，但一听说一年也就吃个一两次，再加上长大后，奶奶要用椿木为我做嫁妆，这种稀罕之情也就油然而生，自然而然地让我忽略了它本身的味道，以至于吃起来也津津有味。只见奶奶一双三寸小脚在屋里忙前忙后，硬是不让我插手，一会儿工夫，一盘金黄色夹杂着紫红色的香椿煎蛋就端上了小饭桌。香椿在味蕾上跳跃，在心里绽放，一朵朵椿木花开在心底，随风飞扬，飘到很远很远。香气在屋里随风流转，久久不能散去，同时也萦绕着我整个童年的记忆……那年，我已高出奶奶一个头了。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家里的老房子换成了新式楼房，唯香椿树依然挺立在西边，风雨飘摇中却更见神采。奶奶拖着小脚，拄着拐杖，站在香椿树下送我和哥哥相继离家工作和学习。回过头，远远望去，站在椿树下的奶奶几乎矮到与地面齐平了。第一次，因为离家，眼里升起了一团雾……那年，我已能轻易地抱起奶奶打转了。

印象之中，往后的谷雨时节，再也没有采摘过香椿了。电话里，奶奶已听不清我深深地问候与思念，只一个劲地说，“香椿老了，也没人摘，可惜了，可要早些回来啊！”挂上电话，朝家的方向远远眺望，楼房一角，高大的椿树下，奶奶应该在驻足守望。我泪眼迷离，渐渐地，渐渐地，看不清她的脸了，轮廓也愈发模糊。那年，我走上工作岗位，领了薪水，奶奶却离开了我们。她在的时候我没问她最想要什么，现在也无人可问了……我再也吃不上香椿煎蛋了！

奶奶是个长寿之人，离开我们时已97岁高龄。她出生于清朝末年之际，经历了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自然灾害等，也历经了岁月的沧桑，尝尽了饥寒交迫、生离死别之苦，暮年才得以过上安定饱暖的生活。她还是个裹脚没有任何文化的女人，可正是这样一个平凡弱小的女人却支撑起了当时贫困潦倒的家，有了爸爸妈妈，哥哥和我。我最喜欢听她跟我说往年的岁月，像一本故事书，一路走过来，尽是辛酸与离情，活着就需要莫大的勇气与毅力。她像香椿树一样绵延长寿，也像香椿树一样挺立坚强。希望年年谷雨，奶奶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吃上香椿煎蛋。

拆迁后，香椿树随之无从寻觅了。但是每逢谷雨时节，心里的香椿树又枝繁叶茂起来，它是那样坚定，那样珍贵，我悄悄对它许了心愿。愿庭中二老“椿萱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