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尚居漫记
发布:2025-05-29 16:30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张韵秋
今夜春气暖
在溪口,决意要留宿溪尚居一宿。其实这个决定,并非在晚饭后,一脚踏入如水夜色时的瞬间决定。早在度假村“管家”吴超发我的图片上,看见一个个温馨的卧房和宽大松软的床铺时,我就决定了。在夜色里送别同行的友人,我返身回到了二楼的房间。与其说不能抗拒这如归的优渥环境,不如说我喜欢安静、孤独。
山里的夜,恰好适合一个人。不然,人声喧哗,听不见这若有若无的飒飒夜声。
用心细听,夜真的是有声音的。夜的声音,就在我打开二楼窗户的刹那,一下涌进了室内。除了溪水訇訇,从深山不知处滚滚而来,路过溪尚居,又不知何往,还有地气“哈哈”“哈哈”的涌动声,一浪一浪,在空旷里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荡漾着来,荡漾着去。有蛰伏在泥土,又冲破了泥土的阵阵虫鸣,如珠如雨,如微风中起伏的细密春草;还有土蛙、水蛙、树蛙的低低咏唱,亦如春水轻漾,高不过膝。种种声音的组合,就是山中特别的“夜声”。这夜声,孤清,空远,幽谧,让人忘记人类的语言。
不同于在城市的高楼,临睡前要紧闭门窗,抵御呼啸的车声、市声,山中的卧房,可以就这么敞开了窗户,任夜声和山风一阵阵涌进,人始终泊在清新自然里。
站在窗前,对面不是高楼,不是闪烁的灯火,不是暗夜中无数窥探你的眼睛,是伸手可触的隐隐青山,刚刚换过新叶的树木、竹海,山腰上长卷壁画一样垂下的墨绿茶园。抬头一望,山顶的星子,晶亮,清澈,大如旧时青花酒杯,忽忽闪闪,欲倾一杯清冽的美酒,给今夜栖于溪尚居的旅人,给楼下不远处,低檐微灯,细语呢喃的山里人家,给春风浩荡的太平人间。
一个人庆幸着这样的时候,置身自然,头枕山溪,脚抵青山,如一尾游弋在太古虚空的鱼。又如一个人打开一本厚厚的书,是自己与世界、自己与自己寻求心灵和鸣的时刻,与他人没有关系。这一刻,不会进入他人的视野,只进入我的内心,让我辽阔,也让我丰盈。
这是被尘世遗忘,也遗忘尘世的时候。是可以原谅所有让你愤怒、忧伤、失落的时候。也是可以丢掉焦虑、烦恼和不安的时刻。这身心无碍的状态,必换取一夜无梦的饱眠。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春风融融,虫鸣沥沥,星光清澈。此情此景,最合唐人诗句。
心上的花园
昨日的黄昏,我已绕溪尚居走了一圈。啁啾鸟鸣和久未闻过的鸡啼唤我醒来。待在懵懂中明白了身在何处,知这大好的清晨不是用来睡觉的。披衣起床,略事梳洗,素面朝天,一个人绕过开满蔷薇的篱笆,竟走入了一片天然的花圃。春末夏初,月份寂寥,柳色深青。春天即将走远,只留下了一个背影,而真正的夏天还没有来到。
可这里一些填补季节空白的野花,正开得兴高采烈,羞羞答答,像乡野中的女子。我为自己贸然闯入而不安,唯恐惊扰头顶露珠的她们。
这些花,不是城里花圃里拘谨的花,她们绚丽灿烂,没有规矩,散漫布阵。借助手机识别软件,凑近了看,发现她们分别是麦瓶草、虞美人、山桃草、泥胡菜、野豌豆,蒲儿根。清晨明丽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给这些天然不琢的粉紫红黄,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彩。周围山色青翠,竹影婆娑,呵护着她们的芊芊身影。这本是河滩沙砾之地,遍布千亿万年圆圆的鹅卵石,但她们仍努力专注扎根,只需要汲取大地一点点的养分,便开出了自己最美丽的模样。不像我四处游走,至今不成花也未成树。
我看着她们,好像看见她们在《诗经》里的影子:
采采卷耳,不盈倾筐。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
她们从远古走来,带着大地千亿万年的生长密码,被历代人民赋予特殊的情感,在今晨与我相见。我阅读她们,天真明朗或一身诗意,期待相逢另一个自己。
木心有一句诗:
蓝绣球花之蓝
蓝得我对它呆吸了半支烟
有人说:“世上的深爱,都是中毒。”这话是不假的。木心对于蓝的深爱,或另有他意,但我对于花草的偏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纯粹。
鲜花的视觉刺激,能唤醒积极情绪并增加幸福感,这是心理学家的研究,我深深认同,因此,我在老家的院子,四季鲜花盛开。每当我的头顶快要被城市的喧嚣淹没,为各种文案劳心淬力疲惫不堪,房前屋后,那些桃花梨花李花杏花,栀子月季茉莉锦葵菊花,便将我打捞上岸。我身体的各个器官,眼睛、耳朵、四处奔走的双腿,就在此得到休憩,精神的焦虑被花瓣和绿叶的气息治愈。我经常长久地望着一朵花微笑,看一只小蚂蚁顺利爬过花茎、花叶、花瓣,抵达粉嫩的花蕊,快乐地吸吮。我在这里做万物的女王,耕种花草菜蔬、喂养流浪猫狗,甚至是一只觅食的麻雀。没有人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满足,如此快乐。
归隐山水,就很容易读懂40年为官、33年遭谪贬的苏轼,读懂那被自然治愈的超然:“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世看得几清明。”理解了曾怀有“猛志逸四海”,后又“性本爱丘山”的五柳先生。他归隐田园,寄情山水,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田园诗的开创者,成就五言诗高峰,并留下诸多影响深远的散文辞赋,是为后世文人追求精神自由和人格独立的典范。
田园给予人的快乐,隐秘,小,对于心灵,却是最贵重的。经常享用这小的快乐、小的善良、小的秘密,心灵就丰富神秘了。一个善良的人才拥有真正的心灵花园。毛姆说:“一个人能观察落叶、羞花,从细微处欣赏一切,生活就不能把他怎么样。”我要说,一个拥有了心灵花园的人,生活就更不会拿她怎么样。
如果你很想逃走一天,但没有一座乡下的宅院,你可以来溪尚居。绕着它走一圈,走近那些枫杨,古柳,野花,百鸟的歌吟,在心上建一座花园,以它的阔大,清鲜,安抚你躁动不安的灵魂。
以青山为桨
“我爱水,爱它收起了从内心涌起的波浪,
爱它恋爱时,总是清澈得要命。”
循着激昂的水声,走近神秘的山溪华阳河时,我想起了诗人胡弦的诗句。溪水的力量是无穷的,可以让人沉静,也可让人心潮澎湃。一河山水,隔了溪尚居墙外高大茂密的枫杨、柳林,傍着对岸连绵的青山,歌谣一般流淌着。踏过鱼鳞坝的浪步,任性走到水中央。身前是被拦截的深潭,碧蓝如幽静的梦。身后是坝下跌落的浪花,汩汩潺潺,如雪似玉。
水泠泠地穿过坝上人的身体,如天地庙宇的一曲梵音,洗礼着人的眼耳心肺,也洗涤着心上的旧尘。这一瞬间,像一朵花的开合,我把一切执念都放下了。人世迢遥,必须轻松赶路,抑或是放下一些,才能容纳另一些。而这瞬间的智慧和觉悟,是眼前山水给予的启迪。临一川山水,真是聊胜案头苦读五更。
远远地,看见岸上高坐一人,望着宽宽的一河流水,也看着水中央的我,似尊雕塑,一动不动。是谁,如我惦记这奔腾一夜的河水呢?是客居溪尚的客人,还是听惯了溪水潺潺的河边村民?清晨,鸟都藏在自己的叫声里,不远处的溪尚居还静悄悄在睡梦中,河岸上下,除了停有几台白天要在河道作业的挖掘机,也不见一个人影。我们互相成为彼此的风景,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看他的坐姿、神态,传递的淡漠,应该是很熟悉这山水的气质,见惯了进山的游客。
他朝河心走来,与我擦肩而过,往河对岸的山中而去。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这是一位老人,淳厚木讷,有着山里人的特征,穿一件老式泛白的蓝色中山装。我想搭讪一句,问他为什么要如此长久地凝视一条河,且或许,是他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的华阳河,是在思念远去的亲人,还是习惯了要把这河岸的清新吸入五脏六腑?思忖也许对我贸然造访属于他的宁静天地而不满,所以终究是没有打扰,看着他的背影隐入了对面的山林,消失不见。我们都明白,有些人,只是彼此的过客,不必互相惊扰,识人识面难识心,莫如识山识水识草木,听一听鸟的絮语、空旷里的风声和溪水的密谈。
顺着浪步,折回到老人刚刚坐过的地方,就走入了河边的枫杨林。正是四月春深,这些高大的枫杨扎根河滩,完成了新一轮绿叶的生长,往高远的天空道路迈进。它们高耸入云,不争不抢,不言不语,像是深山隐士,令人景仰。溪尚居掩隐其间,时隐时现,露出灰色的建筑群。远远望去,这人间的居所,虽时尚、现代,也只是大自然的附属品。我们其实都是大自然的附属品。在太空看我们的星球,只看见蓝色的海水和绿色的植被,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更捕捉不到你的愤怒、忧伤、喜乐和挣扎。
世上快意的事很多,心无所系,独自在山中沿着溪水漫步,听鸟鸣啾啾,沐浴越来越明亮的晨阳,去路边的茶园,采摘一把云雾里生长的高山绿茶,也算快意之一种。而你又不是孤独的,一回头,昨夜栖息的溪尚居就在不远处等着你。溪尚居洁净宽敞优雅的餐厅,热气腾腾的早餐,早茶,都已准备齐当,正香气袅袅,氤氲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隔着餐厅宽大的玻璃窗,我看见运送土方的货车,正缓缓开往河边,挖掘机们也挥动长长的手臂,开始了一天的河道疏浚。吴超告诉我,这荒滩野溪的护岸、景观坝修建蓝图,包括完全融入山野,又现代时尚气息浓郁的“溪尚居”,还有下游不远处,依山临壑、竹木葱郁,拥有接待团建、年会、派对、露营能力,时下已经成为年轻人钟爱的网红露营基地“溪畔星野”,只是他工作的宣州区乡村振兴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计划三年内完成的“大黄山旅游——宣城宣州南部农旅融合发展项目”建设的一小部分。吕辉村休闲基地,更多的室外业态和利用原有资源的建设蓝图,正在这山水间逐步完善实现。
溪口,也是我的半个故乡。临别溪尚居,胸怀深浓的故乡情结,我再次沿着宽阔的柏油路,穿过婆娑竹海,溯溪而上往山里走。然后,寻着了吴超一直说的,那栋与溪尚居同步运营的船型精品酒店。隔着开满蔷薇的落落花墙,我拍下一幅意蕴深远的画面:一艘泊在苍苍翠微里的大船,雄姿英发,色莹如雪,以青山为桨,正欲跨山越海,扬帆起航。
张韵秋,女,安徽宣城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宣城文艺》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