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皆桃源
发布:2025-05-14 19:20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魏云革
暮春四月,因一场热忱的邀约,一行人踏上探访皖南姚村盛村的山水诗意之旅。
姚村镇位于郎溪西南隅,东枕广德层峦,西接宣城沃野。作为县域内唯一的山地古镇,境内群山屏列,山势绵延起伏,平均海拔近百米。境内有鸦山古迹、石佛撑云、天子湖水库、杜鹃花谷、石佛山以及第二次革命战争时期的苏维埃政府遗址等诸多景点。清代中叶因纸槽的兴起逐渐兴旺起来,因居民多系姚系,故得村名姚村。
末时,渐进山区,主驾驶的鲁娟不经意将天窗锁扣碰开,刹那间,阳光似金色粉末从天窗倾泻而下,洒落在整个车厢之中,金色如波的光线在车体里流淌形成了点点金色光斑。我贴着车窗望去,群山在湛蓝的天幕下绵延起伏,山巅的翠林修竹与拂过脸颊的风肆意流淌着的绿意无处不在。
青碧桥又名花桥,是我们此行探访盛村的第一站。这座始建于南宋咸淳四年(1268)的单孔石拱桥,经明代重修后仍保留着古朴风韵。桥体通身采用响龙山及附近山丘的花岗岩砌筑,17米长的桥身以14.2米的优雅弧跨凌波而过,4.7米的宽度与4.55米的高度构成恰到好处的空间比例。
一行人驻足桥面,历经七百余年的桥身,早已被时光浸染成了酱色,厚重的桥身不知渡过了多少行人,他们的足印时而深深,时而浅浅,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些人早已走出姚村的大山,去了远方,不再归来,而有些人却早已与大山融为了一体。
青碧桥旁有一苦槠,树高十余丈,枝叶葳蕤,新发的嫩叶在暮春的风中舒展,为石桥织就一顶流动的翠绿华盖。桥下溪水清澈,宛如一条银链横卧村中,一块明代螭龙碗底的瓷片浮现在浅水与细沙之间,一任岁月悠悠来去。见此忙顺阶而下,欲将其拾起,终因水深之故而放弃。桥下斑驳的石缝间零星点缀着青苔,攀附于桥身的藤萝尽情地舒展着触须,将它那遒劲的根系牢牢嵌入到桥身的石缝之中。暮春的光晕斑驳在青碧桥上,恍若跌入南宋咸淳年古桥初成时的盛景,那一日,春山在望,山峦如一抹青黛迷蒙悠远,风带着丝丝甜味从山谷中吹来,摇曳的林木叠加着往昔的日光云影,桥下清澈的溪水映着碧水如洗的蓝天。工匠与乡邻们不约而同来到溪边,他们的欢呼之音,瞬间漫过石阶,跌入溪涧,经溪流蜿蜒传递远方。
“我们走啦,快点上来!”我被同伴的声音拉回到了现实。拾级而上蓦然见一潭,潭名“响龙潭”,潭水碧绿清澈。随同而来的陈远芳与鲁娟早已雀跃地奔向潭边,倚着木栏互相拍照,银铃般的笑声使得潭水泛起阵阵涟漪。
“我帮你们拍吧?”我笑着说道。
于是两位老师立即依偎在了一起,远处蓊郁的青山与潭边飞檐翘角的观景亭构成一幅天然的画框。
响龙潭的周遭不仅依傍着百年苦槠,还生长着一株株野生的杜鹃。山坡上、岩壁上、沟渠旁四处可见它们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点缀其间,明艳的色彩让山峦摇曳多姿起来,同时也引得游客驻足与虫鸣。
杜鹃,在我国的文献记载中,最早可追溯至汉代,她是以“羊踯躅”为名出现在《神农本草经》药物学书籍中,又名映山红,花色嫣红,花色若紫名为丁香杜鹃,蒴果弯弯名为弯蒴杜鹃。在很多古诗词里,我们往往不知诗人是写杜鹃花,还是杜鹃鸟,但杜鹃总以一种哀伤、悲凉之感出现,因她总是寄托着历史文人墨客吟咏不尽的悲苦离愁的情感。
李商隐,晚唐时期著名诗人,曾在《锦瑟》中写过“望帝春心托杜鹃”的诗句,据《华阳国志》等文献记载,古蜀国君主杜宇(号望帝)因洪水退位让贤,死后魂魄化为子规(杜鹃鸟),暮春啼鸣至口中流血,以致将漫山遍野的花朵染红。在诗中,杜鹃为鸟,被具象化为一种哀愁悲苦的象征,我们通过杜鹃的泣血啼鸣,感受到人类面对时间以及命运的永恒怅惘。
唐代诗人李白,又以李商隐杜鹃泣血的典故写出一首断肠相思的《宣城又见杜鹃花》。
蜀国曾闻子规鸟,
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
三春三月忆三巴。
此诗作于李白逝世前两年(762年),此时的李白,历经安史之乱,而流放于夜郎,当他来到宣城妙泉,面对暮春时节灼灼其华的杜鹃花,又因子规的哀鸣与蜀地的追忆,从而引起了刻骨的乡愁。诗中,杜鹃则为花,被具象化为一种思乡、亡国的象征,同时也隐含了岁月流转,身世飘零的沧桑。
无论李商隐还是李白,他们都从历史中走来,又向历史中走去,那些曾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早已悬浮在浩浩汤汤的时光长河之中。无形、无味、无色、无声的时光,早已将沧海变成了桑田。时移世易,杜鹃依旧还是杜鹃,但杜鹃已不再是当年的杜鹃。正所谓,不同的人,即使站在同一个地方,他们彼此透过各自的人生,看到的风景也有所不同。
在盛村,不仅有李白与杜鹃花的传说,还流传着一段盛公美酒赠英雄的千古佳话。
相传南宋年间,金兵入侵中原,岳飞带领五千兵马,在皖南一带与金兵大战,金兵败走。岳家军也退居今十字、姚村一带安营休整。岳飞一日来到石佛山,石佛山主持将镇山宝剑赠送给他,岳飞大喜,举剑劈石,剑落石断。岳飞下山,来到古色秀丽的盛村,受到弃官归隐的盛氏先祖盛公次仲的热情接待,盛公亲手将岳飞的战马白龙驹拴在村中的银杏树下,嘱咐家童粮草伺候。美酒洗征程,盛公用自酿杨梅酒敬岳飞,祝愿抗金英雄,再战再捷。
光阴汩汩,八百八十载的光阴呼啸而过,当年盛公美酒赠英雄的佳话已化作村中巨幕壁画,拴过白龙驹的银杏树已是树高20余米胸围684厘米的参天古树,一簇簇嫩叶在暮春时节里争芳吐绿,微风拂面,树叶间传来沙沙的窃语之音,似在倾吐着彼此新生的愉悦,又似对远道而来的游客诉说着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与银杏树遥相对望的是一口不知年岁的古井,井沿的青石砖早已被岁月磨平。“这水怎么这么黑啊?”同行的老师俯身探望道。“井水不用,自然会黑。”周玉福老师忙解惑道。
时间的巨轮滚滚向前,将许多东西碾得粉碎,同时也将曾经生活中的主角悄无声息地给抛掷了下去。如今眼前的这口古井早已被时光刻下了记忆,选择什么、留点什么、遗忘什么,是偶尔也是必然。然而对于姚村在九十余年前发生的那段往事,我们始终未曾忘却。
1930年夏,姚村山区的鸦山、茶冲、邵家冲、永丰、姚家塔、夏桥一带的纸槽工人和农民,在江西苏区派来组织农民运动的李同洲的帮助下,接受皖南红军独立团的领导,组织农民赤卫队,共有五百七十人参加。十月二十五日,农民赤卫队袭击姚村乡公所,击毙乡长姚木奎,首战告捷。十一月在夏桥的路途村,成立姚村苏维埃政府和农民赤卫团。苏维埃政府主席陈建富(兼赤卫团长)、副主席曹柏相,下设政治宣传处,军需股,财粮股及农会、妇救会等组织。不久,赤卫团配合红军独立团攻打水东及浙江孝丰失利,陈建富被叛徒出卖牺牲,苏维埃政府也随之解散。
持续一年的姚村农民暴动虽以失败而告终,但却以燎原之势重创了国民党地方统治根基,更为皖南郎溪播撒下了抗争的火种。物转星移,那些将姓名融入晨曦又消逝于黑夜里的英雄,那些将身躯与巍巍青山融为一体的英雄,我们不能忘,也不敢忘,因为他们的名字早已刻在时间里,融入我们的血液里,他们的身躯早已化作青山,生生不息,他们的精神更是化作浩渺天穹上的璀璨星光,被一代代后人仰望。
夕阳渐渐欲坠,晚霞似金子般洒在盛村这座古老的村庄,氤氲的炊烟,平添了无穷的诗意,使触目的变得朦胧,生硬的显得温柔。村口沟渠汇聚而成流淌的溪水里,一群群鱼儿在相互追逐,在砾石小落瀑疾跳,逐水之声啪啪响,似弹奏着轻缓曼妙的和声。那水,一定是沾染了杜鹃的花香,否则为何能让人如此留恋与沉醉。
返程,即将结束这一场诗意之旅,却惊见村口一匾,匾上镌有“盛世桃源”四个大字。见此,不禁让我想起东晋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文中的桃源是作者将现实和理想境界联系起来虚构了一方桃源,也是虚无的桃源,而眼前这青峦逶迤、绿涧淙淙、竹海流风、百鸟唱和如仙境一般的盛村,却是真真切切,可以感受也可以触摸到的。
在姚村何止藏有盛村这一方桃源?正如村口匾额所寄寓的愿景——盛世之下,皆为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