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茶园

发布:2025-05-29 16:32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黄明珠
 
江南的四月,是茶的四月。时间是追着赶着的紧迫,一不留神,茶的韵味就显得粗糙而没有了禅意。
以往,在山村,茶树是自然生长的,所谓的茶园,势呈“散兵游勇”的模式,茶,亦是自给自足。家家户户的手工炒茶,任由山村的炊烟,从寒凉的三月一直飘到蒸腾的立夏,日夜复日夜。雨前茶,谷雨茶,细毛尖,老茶片,指尖翻转,便把高山远水的春天揉入了茗香,山村的日子被采茶的辛劳,细数无数而收入了储藏的坛坛罐罐。足与不足,都只期待来年的春天,茶树长出芽尖早点再早点。
空阔的天地间,那寥寥有规模的茶园,或许为名媛而在,为贵族而生,如武夷山大红袍、西湖龙井、云南普洱、六安瓜片、黄山毛峰、祁门红茶,那是能人贤士骚客,闲度时光的品位。人生酒逢知己,或推心置腹或读书说史或赋诗挥墨,是少不了茶的压轴。无茶,聚而寡淡无味,谈笑则少了风趣,亦少了怡情怡性的本真。
茶与酒,诗与歌,谁先从远古走来,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有了茶与酒,有了诗与歌,于是,生活有了层次,有了提升的空间。而这层次的升华,便是经济的空间给了世情无限的好,很多名不见经传的一隅山水和其滋养的茶,就像申请非遗的老物件,走向世外把通透的灵魂表达。于是,茶文化的转角,不仅回归生态还打造着旅游文化的审美,山村的原始农耕,被新种植起的茶园赋予浓郁的山野气息。
茶与茶园,晨曦与夕阳,让四月的山村沸腾了。
种茶人和采茶人,出则晨曦未启,归则夜幕四合,硬是把时间埋进了茶园。一垄一垄的茶树,高不过齐肩,优美的线条纵横交错在山与山之间,这可辛苦着一拨一拨的摄影人,起早贪黑地,追着采茶人的节奏。好片知时节,时间不等人,更不容摄影人慢半拍。
辛劳与繁忙,把茶园的春天,赶成了诗和远方。采茶人从远方来,摄影人从远方来,运茶的车从远方来,唯是采摘出的新茶,一叶一芽将去远方。而这来自远方的人,则是茶山里年年的过客。
赶着晨曦进茶园的采茶人,是一支强大的老年团,一顶斗笠遮着太阳,一个竹篓挎在腰际,就像牧园的艺人散入茶园的垄间。当晨光爬上远处的山头,炊烟在山脚的村庄飘起,鸡犬在村前的路上逡巡,采茶人的竹篓已是未满而将满。
曾经几次,跟随摄影人去茶园,摄影人的勤奋超乎我的设想。凌晨四点,从县城驱车三四十里路,去偏僻的山村茶园。拐弯抹角才到了目的地,这是我第二故乡的一隅,昔日的贫瘠已经让种植的茶园,勾勒成世外桃源景象。
天才麻麻亮,实在看不清方位,我下车问着弓腰在门口摆弄竹篓的村民。他以为我是采茶的工人,殷勤地介绍着去茶山的路,不远。当朋友摇摇晃晃地把车开到茶山上,采茶的队伍如蛇形般也上了茶山。她们去茶山简易工房领了竹篓,人人头戴一顶斗笠,如山雀般散入茶园的晨曦里。站在山头俯瞰山村,白墙黑瓦竹林掩映,绿树红花薄雾清岚环绕,晨光如画,多一点少一点都是多余。
满园的采茶人,尽是五十到七十多岁的农村妇女,也有少数几位男性老农。我随意地采访了她们,除了少数本土的,多是外地的,如皖西的、皖北的。每年的春天,她们都会携带铺盖结队走出家门,成了踩点采茶打工人。在茶山里睡着通铺,吃着简单的大锅饭,蹲着原始简单的茅坑,每天天不亮,就挎着竹篓进了茶园。
一位大姐说,我们这个年龄,只能挣这个辛苦钱,挣一点有一点。我问,你们每年都来吗?一般多长时间能回家。收入满意吗?她笑呵呵地说,年年都来,收入还行。白茶最早,先是采白茶,而后是绿茶、黄金芽,等都采摘完,至少,也得一个月吧。这采摘有讲究吗?你们每天能采多少?有讲究的。一叶一芽。多少,得看你快不快,还要看茶园打理得怎样。现在都讲究原生态,茶树都保持自然生长,采摘很费力。尤其是黄金芽,长得歪瓜裂枣样,几乎是用手指捻着掐,一叶一芽,慢得要命。
偌大的茶园,偌大无边的山野,采茶人与种茶人,比山村里住家的人多。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也有的离开了村庄将不再回来,唯留守的老人们,为儿孙们守着所谓的老家。稀薄的田地,荒凉的山野,就租赁给创业者,比如这种植茶园的创业者。种植的茶园,也成了留守老人们的打工地,挣点油盐钱,讨着生活的乐趣。这置身山野的茶园规模,淡薄了人们对散生野茶树的青睐,也远去了手工茶的辛苦。茶园收尾的季节是免费的采摘,费力采够送去机器加工,闻着茶香便口中生津,自家一年的享受,够矣!
现在的茶园,不再仅仅是茶园,在山沟里,站在这山头看着那山头,不再是简单的茶园。茶园的四周,栽上了多彩多姿的月季,缤纷的梅花、梨花、樱花等。远眺茶园,各种形状组合的图案,栽的是红枫树、樱树、桂花树……这种布局,经济价值和旅游美学,已经悄然融汇。
爱好摄影的人,起早赶时间,“长枪短炮”扛着爬上山,绝不是徒劳的。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的摄影作品刊载上了《安徽日报》。
广德卢湖是网红打卡点,湖边漫山的茶园,更是摄影者常去的摄影基地。最早里,天气还很凉,我们打卡去了那里。见一位时髦的阿姨,穿着红花棉袄,戴着玫红色的渔翁帽,正弓着背专注地摘着茶。走近她,柔和安详的脸上满是皱纹,我问:阿姨,您多大?累不?她说,七十八,不累。太阳起来了,会有点热!问她一天能挣多少钱?她笑而不答。我说,阿姨,如果我妈还活着,与您一样大。她要是这样忙活,我会难过的。她说,难过啥?身体能动就动,在家也是闲着。这,还能挣钱!我接了她的话打趣地说,主要是有成就感,对不?她笑了。
跟着摄影人在茶园上上下下赶着,太阳即将向午,我们该下山了。采茶人的竹篓或要满了,都纷纷下山去收茶点较秤。这黄金芽的树长得不整齐,一叶一芽的采摘,难度大,快手有三斤多,慢手,才一斤多。较秤时,老板是很挑剔的,说茶叶采摘的品相不好而云云,但他还是很愉快地在簿本上给她们记上了账。
下山路上,遇到背着行李下山的长长的采茶队伍,我们问着话,她们也搭话,却不太听得懂。她们从阜阳来,她们中有人受伤骨折得回家养伤,大家都得陪着回去,一起出来就得一起回去。见长长的队伍里,有一老妪的手臂打着绷带吊着,很憔悴地跟着向山外走去。
她们的队伍,走在山村水泥路的画面里,给观者无不是异地他乡流浪者的震颤。从皖西、皖北到这皖南小城的车站,再到一个个茶园里,她们经历了多久,除了挣得辛苦钱,便是漂泊的艰辛。如果不是这春天茶园里的诱惑,她们这一生都不会跨越长江,走进江南的山山水水。采茶,让她们成了飞燕,在人生的末班车上,经历着不一样的风景。回家的路很远。从这偏僻的小山村,到广德县城的车站,再回到自己的家,出行的艰难,哪怕是在曾经的疫情期间,也与她们无惧!
看着她们匆匆的背影消失在山村公路的尽头,我在想,时光匆匆,脚步匆匆,她们是打工人,也是茶山匆匆的过客。漂泊,是她们的年龄所不容,只是新生茶园的需求,异地他乡的召唤使她们成为打工人。年年的春天背着简单的行囊,把夕阳的光影,烙印在江南的四月和四月的茶园里,打工路上,不乏艰辛更不乏勇气,何况这廉颇老矣!
高温暮春,山里行走一路,正午回到家,已是饥肠辘辘口渴难耐。首先,泡了杯浓浓的茶,看着茶叶在茶杯里慢慢绽开的绿,仿佛一个茶园融在里面,一个江南茶园的四月,正在述说着茶里的人生。一个人,安静地对着茶杯,看看,听听,似乎传来茶山过客匆匆的脚步声。
想想,一杯茶的工夫,真不肤浅!可谓人行千里路,茶历万道工,得之,开水一冲,不问白茶、绿茶、黄金芽,各得其乐,各有其道,也省了去茶楼品茶悟道的繁琐。惬意,安然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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