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这条河
发布:2023-07-14 19:41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 汪子富
皖南的县级市——广德,因北、东、南三方地势较高,使南北的水在中部汇聚后,一路浩荡向西,经邻县郎溪涌入南漪湖,形成了“四水向西流”的奇特现象。
——题记
童年的那条河,自然纯朴,一路欢歌
广德北乡的丘陵地带有一个村子叫“双溪村”,老人们都说在“过去”是广德北乡最有名的村子——村子里住着一个姓巫的有钱的大地主,房子有“七进”。我不知道“七进”的房子有多大,但现在在村子后面的老街上,依然能看见鹅卵石铺排成的路面以及路边有着木雕砖雕的老屋,这些让我一直相信老人们关于巫姓大地主的传说。据考证,这个村名的得来源于村子的东西各有一条河,所谓“双溪”。这两条小河自北向南,在村子的南边汇合后,一路蜿蜒至广德中部的高湖,汇入无量溪,浩浩荡荡流向西边的郎溪县境内,进入南漪湖,最终经水阳江汇入长江。我的家就在村西那条小河西边的山岗上。从我记事开始,村口的这条小河就伴随着我和我的父老乡亲们同欢笑,共欢乐。
1981年,我十岁,开始入学,在村子西边沿河的双溪小学读一年级。你别笑,我就是从十岁开始读书的,那时候还没有“义务教育”的说法,谁家的孩子几岁上学,上几年学,不仅要看家里的经济情况,还要看孩子的学习成绩,村里的孩子在小学留级的、辍学的、考不上初中的,比比皆是。
自我上学开始,故乡的那条小河就走进了我的记忆里。那时候,河道全是原生态:干涸的河床上铺满一色的砂石,是黄沙、泥土和鹅卵石混成的。河岸边,或是很久不淹水的河床上长满了一种柳树,这种柳树的叶子略带一点淡红色,尤其是刚冒出的嫩叶,所以我们当地人都把它叫做红柳。这种柳树,根须发达,被河水洗涮出的,就像老人浓密的胡须。河水自由自在,沿着先辈淌过的河槽欢快地流淌,在纯朴的乡间原野扭动腰肢,似温顺的少女。可是,遇到暴雨的日子,河水就变成了脱缰的野马,携沙带石,填满河床,玩高兴了,打两个滚儿,在河边的农田里重新撕开一道河槽,让种田的乡民恨得牙痒痒。
恨归恨,乡亲们却拿河水一点办法也没有——老天要下雨,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乡村的生活,清闲,平淡,但实在是贫穷。村庄、乡镇没有工厂,没有企业,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分田到户”的十几亩田,一大家人平静地生活着。我的家里当时就有8口人,父母辛勤劳作,抚育着我们兄弟六人。父亲带着大一些的兄弟们,成天在田地里劳作,母亲也是家里家外地忙个不停,但生活依然很贫穷:田地里的农作物收获有限,水稻是老品种,亩产只有二三百斤,根本不够像我家这样男孩子多的家庭吃。房屋的墙是泥土夯筑的,屋顶铺的是茅草,也有少数的人家屋顶是当地生产的黑色的大瓦盖的。后来,不知是谁发明了一种“烧窑”的土方法,倾全家之力,制砖坯,砍窑柴,奋战几个月,烧制出一种青色的砖,随后,漂亮的砖瓦房才逐渐在村子里多了起来。
生活虽然很清贫,但我们小孩子却是非常快乐的,这些快乐的源泉就是村口的那条小河。上学的日子,我们每天几次趟过小河,赤脚踩在河底的鹅卵石上,看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看着,看着,影子碎了,那是同行的伙伴们打起了“水仗”。即便是寒冷的冬季,我们跳跃着,踩着河中大人们垫起的“石头步子”跨过小河的时候,也依然要扔几块石头,让女生们留下一片尖叫声的;不上学的日子,除了完成大人吩咐的放牛、打猪草等任务,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是在村口的小河里度过的:捉鱼,找螃蟹,钓黄鳝……那时候河里的“水产品”真是多,红柳根须里、石头缝里、洄水涡边的草丛里,到处都是鱼、虾和螃蟹,只要你有耐心和技术,不用网都能捉到它们。
这些戏水的活儿当然得在干旱的季节,发洪水的日子,我们是不敢到河边的。我清楚地记得13岁那年的夏天:肆虐的洪水在河道中咆哮着,携裹着一棵一棵的大树,翻滚着流向下游;浑浊的河水将学校所在的双溪村围成了一个孤岛,四周汪洋一片。山岗下一块叫做“大十亩”的农田被淹没有两人深,田中央,一条将近两米长的大鱼,自由自在地巡游……
多么难忘的日子呀!我的童年就随着这些难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1988年,我中学毕业,考入宣城师范学校读书,从此,洪水时田野间的波涛汹涌、一望无垠,干旱时沙滩上褐色的砂石、裸露的红砂岩,还有那荒芜的河岸,河岸边成片的红柳,构成了一幅幅明艳的画面,真实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装饰着我年少时那些五彩斑斓的梦。
青年的那条河,苟延残喘,挣扎奔波
1992年,我从宣师毕业,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小学老师,又和家乡的那条小河朝夕相处了。
从这年开始,一直往后的20年里,家乡一切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村子的南边,也在这条小河的西岸,当地的第一家比较有规模的乡办企业——山北轮窑厂投入生产了。这座窑厂采用机械化作业方式制砖坯,集群窑24小时不停火烧制,生产的红砖仍然供不应求,在当地有着很大的名气。当然,窑厂的机械化程度并不高,在取土、晒坯、装窑、出窑、装车等环节还需要很多的人力,这样,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因,我的乡亲们很多人就成了窑厂里的工人,他们半农半工,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水稻都是杂交品种了,亩产突破了千斤,人们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再后来的日子里,附近的村子里又相继办起了其他的工厂,电瓶厂啦,地砖厂啦,一时都办得红红火火。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省级龙头企业安泰公司的种猪场也在村子西北的荒山上建成投产了,进出猪场的车辆要沿着村子中间的道路横穿整个村子,当然也要从水中穿过村口的这条小河,轰轰隆隆,哐哐当当,很是热闹!
随着经济的发展,村子里的道路也逐年在改变。儿时“晴天灰迷眼、雨天腿粘泥”的泥泞村道首先被砂石路取代,那些铺路的砂石就来自于村口的那条小河。再后来,随着“村村通工程”的实施,这些砂石路又被平整的水泥路取代。这些水泥路,从连接县道开始,在村里的各个自然村里纵横穿梭,像千年古树的根系,布满村子的角角落落。
当然,发生变化的还有村口的那条小河。河面上,已经没有了以前在河床上搭起的“石头步子”,取代它的是一座用水泥涵管做桥墩、水泥板做桥面的小桥,尽管很窄,却给两岸的乡民们带来了很多的方便。机动车是不从桥上走的,它们动力十足,在桥下游几米远的比较平坦的河床上,“突突突”越水而过,冒着黑烟爬上对面的河岸扬长而去。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村村通工程”在村里实施,政府终于投资,将这座人行的老桥改建成了一座现代化的桥梁。河水依旧哗哗地流淌,可是河里的鱼呀、虾呀什么的,却是比以前少多了,因为这时候,人们捉鱼已经不满足于用鱼网了,不少的人家有了自制的电捕鱼器,农闲的时候或是夜晚,几人相邀,排成一排,沿河而上,几乎捉尽了水中的可以捕捉的东西,鱼虾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少了。再后来的日子,小河的上游办起了一个小型的塑料制品厂,还有一个外地老板在河边建了一个沙场,整天用机器在河心挖沙,河水便日益浑浊,甚至发黑,在太阳照射下发出刺鼻的异味,让河里的鱼虾彻底绝迹了!家乡的那条小河,如同一个过早衰老的汉子,佝偻着脊背,步履蹒跚,老眼昏花,挣扎在不明方向的路上……
中年的这条河,精心治理,重现绿波
2012年,党的十八大胜利召开。从那时起,“环境问题”引起了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中央明确提出了生态文明建设的要求。我的家乡,家乡的这条残喘奔波的小河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的活力的。
曾经红红火火的山北轮窑厂,走过了二十几个春秋,被政府关闭了;小河边的电瓶厂、塑料制品厂也早在时代的步伐中被淘汰了;河中的挖沙机也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和威公司”“上海通用广德研发基地”“上海机动车检测中心”等这类大型的企业。这些企业,都有严格的环保配套设施,尤其是工业用水,都会经过净化处理,所以,家乡小河的水渐渐清澈起来,潺潺的声音吸引了一群群的大白鹅。同时,政府采取了很多环保的措施:自制的“土枪”被收缴,禁止捕猎野生动物;禁止挖山开矿,推行“退耕还林”;禁止使用电捕鱼器,严厉打击“药鱼”行为……家乡的群山一年年绿了起来,曾经沉寂了多年的河水里,也渐渐有了小鱼的身影。再后来,政府推行了“河长制”,加大投入进行“河湖治理”,家乡的这条河,如今已经彻底改变了它原来的模样:河床被挖机清过淤,河道中被洪水带来的砂石,大多被运走用于各项建设。河道变深了,变通畅了,山洪再来的时候,再也没有它们“撒野”的地方,只有老老实实顺着河道流走;河岸用毛石护了坡,不少的地方还栽了垂柳,种了草皮,变成了沿河公园。村西山岗下被河水冲毁荒废了十几年的“大十亩”,如今也重现了它的原貌,种上了碧绿的庄稼。
村子,也在天天发生着改变:道路变宽了,装上了路灯;房屋变大了,盖上了琉璃瓦;村里变干净了,放上了垃圾桶……这一切,都是“新农村建设”的功劳。其实,“撤乡并镇”、“城镇化建设”多少年以前就在我的家乡实施了,村子里的很多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子,在十几里远的集镇上,或是在更远的县城里买房安家,进厂上班,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农村里留守的,大都是“爷爷奶奶”们,他们难离故土,守着门前的田地,在宽敞的庭院里养鸡养鸭,等候着儿孙们回来过年过节。农田大多承包给了种粮大户,每亩收取三四百斤水稻的租金,我的乡亲们,大多将自己从农田里解放出来,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了。
2005年,我也随着人们搬迁的步伐,搬到了邱村镇政府所在的集镇,但是家乡的这条小河并没有与我远离,它一路流淌,一路壮大,擦着集镇的西边,奔腾南下。去年,我所供职的邱村镇中心小学新建了人民路校区,围墙就坐落在这条河的河岸上,我就更是近距离地与这条河朝夕相处了。每一次,站在围墙边,俯视着河里的波光明灭,我就会轻轻地吟诵:
青山是您健壮的体格,
您的奔腾的血液就是这涌动的河。
蓝天上飘荡的白云,是您纯净的气息,
放眼大地满眼的绿,是您健康的肤色!
哦,
生我养我的土地,经久不息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