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遥寄情书 琥珀飞过沧海

琥珀，是历经真正的“沧海桑田”，经过亿万年地质修炼、集天地精华之物。它作为装饰品或文玩件，可以带给人美的享受；用作香料、药物时，又带给人愉悦的心情、健康的体魄；它还有着吉祥的寓意，是幸福长寿的象征。

琥珀还承载着千百年的文化积淀，譬如在唐诗宋词之中，诗人们倾注感情和想象的佳句名篇，一代一代地流传至今，也流向未来，在历史的长流中，绵绵不绝，让人恍然想起琥珀亦曾长时期在苍茫大海上的漂流，而一朝被人打捞起，便焕发出华美幽深的光芒。

在唐诗里，我们未见其珀，先见其光。李白《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琥珀是松脂化成，将其做为香料，是古时文人显贵的一种习惯和生活方式。《李义山诗词集注》解：旧说松脂入地千年，化为琥珀，今烧之亦作松气。李商隐《题僧壁》：

则蚌胎未满思新桂，琥珀初成忆旧松。

在宋代诗词里，首先出场的是苏东坡，他把琥珀作为一种佩饰写进了他的词里。《南歌子·楚守周豫出舞鬟，因作二首赠之》：

琥珀装腰佩，龙香入领巾。

古人知道琥珀的形成需要漫长的年岁，因此，琥珀就有了长寿的寓意。文天祥《生日谢朱约山和来韵》：

紫霞隔断鸡犬声，下有琥珀滋长龄。

更有意思的是，还有“明察秋毫”的诗人发现了琥珀里的虫子（虫珀）。唐代韦应物“收藏”了。韦应物《咏琥珀》：

曾为老茯神，本是寒松液。

蚊蚋落其中，千年犹可觌。

宋代宋祁也收藏了。宋祁《陇州鱼龙川石鱼》：

琥珀藏蚊影，佳名共此传。

人们常把琥珀蜜蜡并称，其实蜜蜡是琥珀的一种。琥珀最早形成于距今一亿年左右的白垩纪，中生代白垩纪到新生代第三纪针叶树或豆科树木的树脂滴落，掩埋在地下千万年，经过一系列地质作用后聚合石化形成的一种树脂化石。琥珀是一种天然有机宝石，早在新石器时代（至少 13000 年前）古人就因其耀眼的太阳光芒和温润质感将其视为珍贵宝石。根据琥珀透明程度，我们可以将其分为三种：较透明的是琥珀，不透明的是蜜蜡，而其中又有蜜蜡又有琥珀的，称为金绞蜜。其中蜜蜡，其色如蜜，光如蜡，外有脂光，内有宝光，尤爱之。

除了作为一种稀有的宝石被人们所推崇外，琥珀更是一种具有珍贵科研价值的天然的时间胶囊，能高度封存古代动植物的组织器官、分子特征甚至是古生物的 DNA，在药物学、古生物学、地质学、玻璃态物理学等方面受到科学界的高度关注。 

琥珀是大自然赐予世界的珍贵宝物。地球以亿万年为时间跨度的沧桑巨变，使它承载了诸多传奇，又令它增添了无数瑰丽的色彩。而最后，它又被这个星球上唯一的智慧生物发现和欣赏，欣赏它的美丽光泽，它的温婉气质，它的细腻肌理，它的温润熨贴。

它诞生于天地造化，与人相遇于巧合机缘，而当它到了雕刻师的手里，却又如同孙悟空获得了百般变化。它穿越时光而来，携带千万年的时空能量，就像一个飘忽不定的精灵，即有着远古的神秘，又散发着时尚的魅力。它极为丰富的色彩和变化令喜欢它之人，金珀的恬静淡雅，蓝珀的深邃迷离，血珀的热情冲动，蜜蜡的浓郁沉着，这种丰富多面的个性与气质，是任何别种宝石都不具有的。

当它到了雕刻师的手里，何尝不是它的幸运？世间万物，高山流水，难道不都是在等待着赋予它们灵魂的雕刻师？《诗经》里面就说：“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的修养就像加工石器玉器，要不断地切磋琢磨。

所以，经过雕刻师之手，每一块美玉宝石，蜜蜡琥珀，经过千万次的切磋琢磨，也将变得像君子一样，有品德，有气质，有灵魂，有趣味。

中国雕刻文化源远流长，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古代先人们就从石器的制作过程中，获得雕刻技术的训练，并孕育着造型艺术的原始审美。古代从事雕刻艺术的匠人们，利用简陋的工具创作了圆雕、浮雕、透雕和阴刻技术，创作出数之不尽的陶塑、玉雕石刻、象牙雕、竹木雕及琥珀蜜蜡雕刻等，其塑造的形象涵盖神兽、人物、吉祥物、神佛等万物百态。

我其实本来是学玉石雕刻的，大学毕业之后，拜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杨曦先生为师学习玉雕。然而深感惭愧的是，我反而对这种比石软、比玉透的有机宝石琥珀产生了更强的兴趣。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吗？这是与琥珀中所携带的生命信息相通了吗？这是与琥珀令人目眩神迷、透或不透的不确定性共鸣了吗？我不知道，我或者是有意不想知道。我愿意与琥珀的这种神秘性保持一致，不必破解它所有的基因密码，我仅仅是根据它所呈现给我的外形、色彩与肌理，到我内心深处寻找与之相同的灵感与信息。以我的刻刀，对它轻轻施以适当“手术”。

灵感在脑海产生，信息在眼中编码，刻刀在手上舞动，将信息铭刻其上，将灵魂注入其中。我享受这个过程，每次完成之后我都会长久地端详它，像是自己小小的孩子。我与之做初次的交流，并告诉它未来人世之种种。

琥珀质虽软，施刀却不易，这个过程要考验雕刻师的经验、趣味和“眼力”，尤其是其透明的部分。不仅如此，有的琥珀里面含有昆虫、植物、矿物质等包裹体，或含气泡、水泡、冰裂纹等，使得琥珀疏密不均、“内涵”不一；还有些特殊的琥珀由多种树脂混合在一起，造成其硬度不均，给雕刻带来更大挑战。

没有一块琥珀原料是相同的，也没有一个雕刻师是相同的。同样一块料子，不同的人会选择不同的用料方法，不同的造型和图案，加上工艺水平的差别，最后的成品千差万别，导致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也大有悬殊。我怕刻刀给琥珀带来疼痛，总希望以最少的刀数，做最少的删除，为最简约的造型，赋最通透的个性。

疫情，为世界制造了麻烦，给社会运转带来了严重的阻碍。这段时间，大多数人都只能呆在家里，牺牲自我，为抗疫成功做出小小的贡献。对雕刻师而言，麻烦，却不孤独。每天与作品为伴，修炼自己，亦创造美物。

 

袁野：青年雕刻师，师从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杨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