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金庸侠客梦

发布:2024-04-14 09:53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顾国培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还有他山比这高?”此旋律一出,80后的我们顿时思绪翻飞,回到了那个娱乐方式相对匮乏的年代,黑白电视里金庸给我们创造的刀剑如梦、侠肝义胆的武侠世界。今年是金庸诞辰百年,无论是在他的人生奋斗地香港,还是在他的出生地浙江海宁,都举办了纪念他、他的人生经历、他的武侠世界的活动,媒体也推出专题和专栏文章,掀起了纪念金庸的高潮。
为什么我们怀念金庸?因为他建构的武侠世界,深度根植和脱胎于中华传统文化和历史叙事,超然构建了一个云集各种要素的虚拟空间,满足了现实世界人们的各种想象,也提供了现实生活之外的各种情绪。这样的想象力和情绪体验,独特而稀缺、微渺又巨大。那些传世作品,必然随着他们问世时的被热捧,百年来的被追忆而经典永流传。
金庸,本名查良镛,1924年3月出生于浙江海宁世家望族,1937年抗战爆发,正上中学的他随校流亡,辗转千里。日寇入侵海宁,他家的房屋和产业都被付之一炬,其母亲和幼弟也因缺医少药而去世。生逢乱世让他目睹了国之兴亡,身世辗转让他体会了世间冷暖,培养了他千秋大义和匹夫有责的胸襟胸怀。父亲查树勋是个开明地主,兴建义庄,赈济乡民,从小对金庸怜爱有加,文武并教。有一年圣诞节送给金庸一本查尔斯·狄更斯的《圣诞颂歌》作为礼物,故事讲述了三个圣诞精灵外出游历的故事,故事的想象力和引人入胜的情节深深吸引了金庸,直到成年还把此书带在身边,圣诞夜拿出来读上几页。他还把儿子交给爱好舞剑的妹妹管教,姑姑常带着金庸与来自天南海北的侠客聚会,让金庸对武学剑式耳濡目染,从小就奠定了侠义江湖、快意武林的基础。
金庸在成为最具知名度的武侠小说家之前,其实是个成功的报人。他先后就读于重庆中央大学外交系、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后来在《大公报》《新晚报》《东南日报》任职,并在香港创办《明报》。他以民国杰出报人张季鸾为榜样,但并没有止于报人。报纸是新闻的载体,也是时代的记录,更是有情怀者的大舞台。而新闻和评论,可以带着写作者的主观目的,发出自己的政见和主张。新闻记者的高阶站位、敏锐视觉和天下文章,成为社会精英的重要汇聚群体。张季鸾以新闻为终生事业,以新闻实现自己的理想。金庸则不然。金庸从青少年开始,就是胸怀天下的。金庸有雄心,他撰写政评,参与政事,可以说,新闻是他借以参政议政,实现政治理想的渠道。试想,通过办一份报纸,左右举国舆论,影响国家进程,对有情怀的人来说,这是怎样一种壮怀激烈?金庸在参与办报、创办报纸、发表政论的过程中,享受这种参与政治、纵横捭阖的愉悦,甚至憧憬着进入政坛、指点江山的情景,正如他的表叔蒋百里对记者陶菊隐说过的那样:“现在国家的中坚人物,哪个不是新闻记者出身?” 
不过现实情况并没有给金庸这样的际遇,正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参政可能是金庸的最大情怀,但文人办报大抵成功,文人从政太多失败,金庸的成功,注定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政坛,而在于意外之缘。这份意外之缘便是武侠小说的创作。与他一起结缘的,还有他的同事,另一位武侠大师梁羽生。当时,新晚报总编辑准备在报纸刊发武侠小说连载,梁羽生首当其冲,创作武侠小说连载,引起读者热捧。金庸紧随其后,他的首部小说连载《书剑恩仇录》甫一发表,就在香港掀起武侠狂潮。之后两人一发不可收,既创作又论战,梁羽生自己的评价,我认为得之。他说,“开风气者,梁羽生;发扬光大者,金庸”。事实确实如此,梁羽生开创了新武侠大众化的潮流,而金庸则凭借其出色的文字功底、叙事能力,以及构建的武侠世界,成就了独具特色、自成系统又为大众喜闻乐见的江湖。开创者梁羽生心悦诚服,将金庸比作法国的大仲马,金庸则具备谦谦君子之风,他在痛悼梁羽生的挽联中写道“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辈,亦狂亦侠亦文好朋友”,自愧不如。但这并不妨碍两人同成为香港武侠小说的宗师人物,他们的武侠世界满是情义,让我们看到了两位大师联袂创作武侠世界、共同构建侠义江湖的惺惺相惜。时人谓他俩瑜亮情结,余以为失之,互相激励又相互成就,时代有此同行者,夫复何求?当然,与金庸构成新武侠大师超级双子星座的还数古龙,如果说古龙是一个浪漫侠客,那么金庸则是一个才情书生。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15部武侠皇皇巨著,以汪洋恣肆的想象,力透纸背的文笔,和超凡脱俗的境界,给读者一个生动演绎的侠义江湖,琳琅满目的武林招式,以及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香港作家倪匡曾说:“哪里有华人,哪里就有金庸的小说。”我要说,哪里有金庸小说的与世流传,哪里就有中华文化的经典传承。中国人爱看金庸小说,当然首先是情节的引人入胜,而关键在于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刻浸润。她里面有大历史,隋唐明清,金庸小说以时代为背景,让人感觉就是中华历史真实存在过,也因此更有身世认同感。她里面有大文化,大到宗教流派,中到琴棋书画,小到柴米油盐,书中都有深度又生动的描摹描写,文化是一种感人至深的力量,金庸小说就是中华文化的生动呈现。她里面有大情怀,不光是男女情爱、兄弟情深,更多的是江湖大义、国家大爱,金庸小说将大家小家完美结合在一起,升华成一种至高无上的情感力量,历久弥新而感奋人心。她里面有大爱恨,家国安康、天伦之乐,帝王之思、百姓之情,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金庸小说尽数呈现,那些庙堂之高的尔虞我诈,江湖之远的爱恨情仇,让人那么痛恨、如此爱恋,你我皆凡夫俗子,试问多少人能参透其中又超忽于外?金庸很直白,他平铺直叙引我们进入他的武侠世界;金庸又很狡黠,他笔下的那个世界充满各种人世间各种诱惑,让人欲罢不能。这又何尝不是现实世界?我们深浸其中,爱之恨之,却又甘之若饴,爱到无以复加,恨到四顾苍茫,却又无力摆脱,爱到痴狂。
金庸小说最大的核心要义是家国情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一条精神血脉,穿越古今而历久弥新。金庸通过各色人等的轮番登场,把这条血脉写活了,写得是那么鲜活又让人信服。无论是陈近南的反清复明,还是郭大侠携手军民死守襄阳,无论是中原武林少林武当坚决捍卫的武学正宗,还是边陲门派热血侠客共同坚守的武林正义,国之大爱和侠之大义在金庸小说中交相辉映、熠熠生辉。而在家国情怀的宏大叙事下,也不乏动人心扉的儿女情长,这是金庸小说的另一条生动脉络。从俏黄蓉与傻郭靖的性格互补,到杨过小龙女的姑侄之爱,金庸笔下的男女情爱,从性格的吸引到相互的倾慕,直抵内心最深处,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让人相信这个世界真有一种叫爱情的存在。从令狐冲痴恋小师妹,到王语嫣倾情慕容复,一开始的错爱到最终的错付,让人扼腕叹息之余掩卷长叹。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而必须是两个人的互相奔赴,只有如此,才能开出最美丽的幸福之花。除此之外,我最喜欢金庸笔下那种趋于极限极致的情绪表达,比如乔峰突然不融于自身族群后的不知所措,因何而来,要去哪里?张无忌蝴蝶谷告别众人时发出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那种陷入绝境后的柳暗花明,或血脉贲张,或荡气回肠,让人在物极必反的哲学命题里探寻生命与生活的真正意义。
串起金庸笔下武林世界的,是一个个性鲜明的人物。世上本无完人,金庸笔下的人物之所以可触可摸、让人信服,就是因为他们的真实。即使是每本书中的主人公,也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完美之处,就算郭靖这样的侠之大者,却生性木讷还有点笨,金庸的封笔之作《鹿鼎记》,主人公韦小宝更是贪财喜色,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行走江湖,闯荡出波澜壮阔的人生际遇。除了主人公,其他角色也是个个鲜活,慕容复复国之心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岳不群更是成为伪君子的代名词,林平之也是奋力为了命运抗争,这些反面角色也被金庸描写得入木三分、深入人心、堪称经典。有人总结了金庸笔下共有人物1427个,这些盖世英雄或乱世枭雄、无瑕美人或蛇蝎女子、俊逸书生或潇洒僧道、帝王将相或平凡百姓……,在镌刻时代的同时,都能让人有种代入感。在他们身上,我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某种特质,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正所谓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生活太累,虚构的童话世界让人暂时忘却烦恼,在金庸构建的武侠世界快意恩仇;生活也太真,很多事情必须面对,我们也能在金庸的人物命运沉浮中探索求解的钥匙。
金庸的人生经历不可复制,他的文化情怀也是百年难遇,但我们可以在他的作品中找寻他的人生况味,体味他的济世情怀。文章是个人性格的反映,作品是人生经历的投射。我读过他的武侠小说,也看过改编自他武侠小说的影视作品,甚至有缘在新世纪初叶见过他,听过他的现场讲演。他来我们学校那一天,阶梯教室人山人海,汹涌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掌声,金庸出现了!他西装领带,气度雍容,他谦虚友善,总是呵呵在笑,他低调内敛,甚至显得有些木讷,难以想象他竟然塑造那么多英俊潇洒的江湖侠客,我感觉他笔下的郭靖可能更像他,善良敦厚,情怀大义,又渴望拥有浪漫爱情。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百年金庸一如他笔下的众侠客,从历史中走来,又渐隐于历史深处,历史之中,有风清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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