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花树

发布:2024-09-29 20:37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 / 陈蓓蓓
2024年春节,郎溪县城一派春意盎然,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刚刚结束了三年疫情肆虐,老百姓突然得到了心灵释放,各乡镇都玩起了龙灯,什么龙村弯龙灯,定埠小马灯等等。
家住县城莱茵洛克小区的上海下放知青章桂芳正和老伴丁祖强观看郎溪电视节目,突然看到凌笪乡花树村老龙灯精彩表演,瞬间眼前一亮:花树,花树,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花树村,如今家家户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村民还自发玩起了龙灯,激动的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
时间回到五十五年前,19岁的章桂芳还是上海市闸北区闸北三中一名中学毕业生,兄弟姐妹七个,她排行老二,大哥已分配到工厂当工人,大弟弟又是残疾,小弟准备到浙江长兴岛农场,父亲是街道办工厂的工人,又是老党员,下放农村的名额只能是给她了。
那是1969年,全国人民都响应国家号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每天早上望着学校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以及听着广播里的国家号召,章桂芳都会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神魂振奋,那种为祖国建设贡献青春和力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也暗暗下定决心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当农民。她来到街道办事处,和同学们一样也写下申请书要求到最远的黑龙江去。谁知,一个月过去了,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唯独她没有收到通知。她天天到街道办去问,最后街道办领导说:你是一个女孩子,眼睛又不好(下放前学校要求体检,查出她眼睛是弱视),黑龙江太远了,把你安排到离上海近的安徽芜湖多好;还说芜湖是鱼米之乡,你父母也放心些。
1969年10月28日是章桂芳终生难忘的日子!章桂芳,王啟苹,朱宏亮,潘继芳他们四人从上海市来到芜湖专区郎溪县凌笪公社花树村。当时,郎溪县归芜湖管辖(现在行政区划到宣城市管辖),凌笪在郎溪县城东北。这里群峰起伏、峰峦叠嶂,一条伍员山山脉如蜿蜒巨龙横亘在皖苏边界。望着窗外倒影的树林以及连绵起伏的丘陵,她们的心越来越沉——当时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郎溪这两个字,别说凌笪花树村了,感觉真真切切离开生长了将近二十年的上海大都市,来到了不熟悉的偏远山区。心理应当是五味杂陈,激情高涨再消退,景色新鲜又好奇,生活无着生忧愁,农村陌生伴向往……傍晚时分他们在凌笪公社下的车。
迎接他们的是花树大队的队长,还有队干部。他们用独轮车把他们四个人的行李架上车。然后,四人随车步行三里路来到花树大队。这时天已经渐渐黑了,队长请他们在家里吃顿饭。农村人热情,虽然自己平时也舍不得吃的陈货,却毫不吝啬地把最好的饭菜拿出来招待他们。当晚,他们住在队干部家里。
花树大队有四十几户人家。她们从大队干部开始一直到普通农民,每家每户轮流吃饭,后来,她们才慢慢了解到花树大队是个大村,有200多人口。村里住房比较散乱,村民从家里都出来,还是人来人往,有种广阔天地特有的生机。
开始,队里没有知青住房,只能在大队部牛棚边上隔一间房子当临时知青点。一年之后,队里才给她们盖了新房。章桂芳和王啟苹住一间房,其余二人安排在别的生产队。
她们从灯火阑珊的大上海一下子走进满是星空,隔壁关着牛的小山村,学校的誓言和现实生活根本就是二回事,不过,她们也做了时刻准备吃苦的思想准备。没有电灯,妇女主任送来了煤油灯。吃饭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住的地方也在设法解决。虽然当时老百姓都穷,但生产队还是想方设法地帮她们置办必要的生活用具。她们的床是用山上毛竹片做的,用二张宽板凳当作支架,稻草当垫絮,上面再盖一层棉被,伴着隔壁牛的嗡嗡声进入梦乡。
一个月后,她们开始自己做饭,生产队给她们建了大锅灶。她们的到来,好像滚烫的油锅里撒进了几滴水,让沉静落后的花树村一下子炸开了锅,也让朴实封闭的村民们大开了眼界。新媳妇,大姑娘们纷纷跑来和她们玩,还送来新鲜蔬菜和鸡蛋等,下地干活也是小姐妹们手把手教她们这些上海来的洋小姐。长年累月门口的蔬菜她们都不知道是谁送的。农业真重,农村真美,农民真好!
章桂芳她们走惯了上海的柏油马路,哪知道还有乡下的田间小道。刚来时,下地干活,她们走不惯田间小路(田埂)。皖南的田埂很窄,两边是水田,特别是下雨天,路很滑,走不好,就掉进水田;她们走得很慢,下坡过田沟时,怕摔跤,都是村里的小姐妹牵着手走。样子像小脚老太太,把村里的小姐妹们笑得前仰后合站不住脚,她们也就更害怕了……小姐妹们还帮助她们砍柴插秧。其中王凤子,金美、水凤成了她们一辈子的朋友,章桂芳后来招工到县医院,她们还常常找她看病找她玩。
不过,再难,她们还是学会了栽秧、割草,施肥、砍柴等农活。
她们也会遇到一些烦恼事,算是给她们平静的日子注入小插曲。晚上睡在大队部的牛棚旁,生产队有调皮捣蛋男孩爱捉弄人,故意到她们窗子底下吓她们。这时,几个放牛娃主动搬到牛棚来住,在隔壁守护二位上海姐姐。特别是丁小庆,常常小章姐姐,小王姐姐地喊她们,还带些蔬菜和家用给她们解燃眉之急。丁小庆虽然岁数比她们小很多,但非常有爱心。她们有什么困难,他都跑前跑后帮助她们,还和外村的村痞子斗,来维护她们的安全,夜里听到什么动静都会过来问她们,生怕她们害怕。在他们的守护下,她们下放五年的很多时候,没有人直接或间接地找她们的麻烦。章桂芳一直很感谢丁小庆。可惜天妒英才,多年后,丁小庆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得到消息的章桂芳,哭了好几夜。她们还没来得及报恩呢,那个穿着补丁衣服的放牛娃丁小庆,那个一脸阳光的丁小庆,那个一身正气的丁小庆,只能在梦中相见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花树村的丁小庆就像一颗温暖的种子埋藏在她们的心中,影响着她们的一生。
郎溪地理位置好,天目山山脉和黄山山脉贯穿小城,郎川河和南漪湖碧波荡漾。郎溪物产丰富,是著名的鱼米之乡。可惜当时贫穷落后,村民们根本不会利用这些资源。村民们从来不吃没有多少肉的螃蟹和甲鱼,田间和小塘边常常有它们的身影横行霸道。皖南属于长江水系,有无数的螃蟹,但当地人视它们是糟蹋稻谷的害虫,根本不碰它们。那蟹虽小,一般二两左右一只,极活络,生活在水土边和田埂边。上海知青来了,可发现宝贝了。特别是草头,草头当时可是上海菜场的宠物,但当地人拿来喂猪或者直接做绿肥。还有南瓜藤,也是用来喂猪的。章桂芳她们到来后,天天拿它们做菜,菜籽油生煸后,清水一喷,香气飘到屋外。村民们大惊小怪,大上海来的还吃猪草,惊得一些妇女们来看热闹。越来越多的村民们围着她们的厨房不走了,一定要尝尝猪草。知青的到来,也带来了先进的生活理念和城市文化风情。这就是交融,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社会进步。
五年来,生产队很照顾她们,农忙时,不让她们下田。花树村盛产枣子,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枣树。她们就在家里划枣子,然后送到候村枣厂,做成蜜枣。
过年了,生产队发年糕、糍粑和枣子,让她带回家给家人分享,还专人挑着送她们到车站。那时凌笪没有车,她们两三点就要起床,走二十几里路到下湖再到江苏社渚上车,回到上海。父母还觉得女儿长胖了,也放心多了。
五年来,是章桂芳最苦的五年,也是她人生最美好的五年,终生难忘的五年。1972年,郎溪县一些企业对下放知青招工,当时一起下放的四人中,其余二人都招工到棉织厂和油厂了。王啟苹和章桂芳在上海时,不但是同学而且还是家门口的,现在又住在一个知青点,当时只有一个名额到县棉织厂,如果其中一个招工了,另一个多么孤单呀。她俩都互相推让,最终姐妹俩都没有招工,决定继续留在农村,发誓,要么一起进城,要么一辈子扎根农村。
又过了两年,1974年县里给她们两个名额,章桂芳去芜湖卫校学习,王啟苹去广德师范宣城校区学习。最终,章桂芳成了郎溪县人民医院的护士,王啟苹成了郎溪县城关一小老师。她们俩永远地留在了郎溪。而且也嫁给了郎溪本土人。
如今,章桂芳和丁祖强育有两个儿子,一个留在上海,一个留在郎溪县医院,生活幸福,上海兄弟姐妹过来,看到她住着大房子,丈夫又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再也不担心把姐姐一个人留在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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