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对话曹德旺（下）： 人才、办学、就业 和家庭教育

朱永新按语：

在12月4日举行的“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八届年会上，特别邀请了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福耀玻璃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创始人、董事长、“汽车玻璃大王”曹德旺先生进行了精彩致辞。随后，我和曹先生视频连线，围绕人才培养、教育未来发展、家庭教育等话题，进行了对话。

我和曹先生视频连线。

 

人 才

朱永新：我还有一个问题。您的企业，在福清这样一个资源不算很丰富的城市，您能做到企业世界第一，是相当不容易的。曹先生一直与时俱进，您的企业也是“工业4.0”的积极探索者和实践者。

现在科技发展迅速，人工智能等正在迅速进入人类生活。从企业家的角度看，未来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许多人认为，我国缺少“从0到1”的创新型人才，这是影响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原因，因此呼吁加强创新型人才的培养。作为一个企业家，您是否认同这种观点？您对于创新型人才的培养有什么建议？

曹德旺：我的企业看重的是创新人才的潜质条件。我们希望看到教育界培养出来的能够有热爱工作、热爱专业、热爱自己的家，有一种报国为民的胸怀，有知识、有专业的人才。一个人没有境界的高度，我认为是做不成伟大的事情的。

我建议教育界应该展开讨论孔子的那句话：“学而优则仕。”我个人理解，学而优是寻求报国为民的机会，而不是窝在家里，而不是学而优以后祸国殃民。我们要的是品学兼优的人才，这样的人才会成大事。我们企业培养的几个国务院享受津贴专家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一些钱为你去做，我们对员工的教育也不是说一定要赚多少钱，而是赚到钱用在哪里。

 

办 学

朱永新：您现在准备把相当的资金和精力用来办福耀科技大学，我也注意到100个亿对一个大学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尽管作为起步来说，资金已经非常多了，基金会本身可以投资来支持，未来它的发展还有什么可以源源不断支持的经费呢？

同时，一个学校仅仅有钱是不够的。我注意到您这所未来大学的治理结构，有四个委员会：理事会、学术委员会、顾问委员会、教育委员会。理念是高水平、专而精、专业化，目标是要培养有国际化视野、有家国情怀、有创新精神和管理能力的高素质、应用型的人才，这些都非常好。

有没有考虑您的大学跟您的企业之间的一种全面的产学研合作怎么进行？还有，您对这所大学的期待，它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可以走在中国乃至于世界前列，像您的企业一样？

曹德旺：钱的问题不要担心。这个大学是我出100个亿，1万规模的大学生。我们有非常强的装备，包含要搞超算中心等，我们的实验室的能力也会很强大。关于资金问题，政府的配套资金也是100亿，政府提供土地、国际交流中心等，社会也非常重视这个项目。

我知道它将来经营的时候，我们不是为了多一所大学，我们是为了一种体制，我们希望将来看到中国很多大学是由基金会捐款办的，而不是资本办的事情。政府作为一个公共力量，为大学正常经营拨付相关的经费。

我还有福耀股票，个人还有200亿钱，我会凑出100亿作为奖励基金。希望这是中国最有钱的大学。

我们是对接整个全球的企业，我们有很多资源在里面，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平常在实验室，假期带着他们深入企业里面帮助企业解决问题，培养他的动手能力，这样才有意义。再多一所大学，不是我的追求，应该是这样一个概念。

我们做起来会碰到很多困难和麻烦的事情，也希望社会各界支持关注我们，也希望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帮我们助推，明年开学的时候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到我们大学来办。

 

朱永新：我们会热切地关注您的大学的成长，我们也愿意参与其中，因为我们特别期待中国能够在高等教育上有自己新的标杆，像您的企业一样。

您自己会亲自来管这个大学吗？还是交由未来的校长？这是很重要的管理模式，怎么能够把您的智慧更多更好的用在这个大学上，也是我们非常期待的。

 

曹德旺：大学当然是交由校长来管。我把这个工作分为不同的阶段，第一阶段是政府文件报审，报审是政府负责这些事情。第二是工程近期已经开工了，我负责做规划设计建设的板块，建设资金已经到位了，这个事情做到这里为止。后面校长会海聘，由校长组建教育团队、教师团队，我们负责协调政府和地方的事情，毕竟专业的事情应该由专业的人来做。在我有生之年，福耀科技大学将实行错位办学，聚焦材料科学、精密仪器与装备、电子信息工程等制造业高端技术短板，科学设置专业学科，高水平建设教师队伍，高标准配套科研实验室。四大委员会组建的新型大学治理模式，规划建成以大工科组团为核心、经济管理学科为辅助、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等通识学科为支撑的学科体系。我会把我的大学办好。

 

就 业

曹德旺：刚刚我们提到了几个问题，您的看法是什么？我们不理解的地方是到处都是大学生，现在高中生、大学生占80%，但是他们毕业以后，我们用不到，招不到人。他们宁愿送快递等待考公务员，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朱永新：您好聪明，把我踢的球再给我踢回来了，看我怎么踢这个球。我们高等教育已经走向了大众化教育，高中的入学率超过了90%，高等教育的普及率已经超过了50%，这已经进入了大众化阶段。但我们知道，大学生文凭不等于水平，学历不等于学力，我们迫切需要一个从学历社会走向学力社会的新的发展时期。

最近我读了一本美国人写的书《反对教育的理由》，这本书的书名很骇人听闻，他觉得我们的在教育方面的时间和金钱都被浪费了，人的学习不是为了真正的提升能力，而是为了拿到文凭，文凭已经成为了一个标志物、成为了一个符号。当一个社会为符号去努力的时候、为外在的标志努力的时候，方向就错了。

其实就像您刚刚讲的，一方面是大学生就业很困难，但是另外一方面是您的企业还缺人，所以这是一个结构性的矛盾。同时，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培养的是创业者，如果今后我们的大学生毕业出来不仅仅是就业，去争抢岗位的人，同时还能创业，创造岗位，比尔?盖茨也好，乔布斯也好，他们都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就弃学创业了。

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讲，不是大学生就业难，而是我们培养的大学生还不能很好的适应这个社会的需求，还不能具有真正具有创业精神和情怀，眼高手低等等一些问题依然存在。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教育要更好的去适应这样的一个社会，适应这样一个时代，这是我们迫切需要的。

我们现在几百万人同一时间毕业、过于集中，也是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的学生毕业时间是弹性的，是不断流动的，如果我们的学习与工作之间是不断交互进行的，一个人想工作的时候就可以工作，想学习的时候就可以学习，就不会这样拥挤到就业的道路上了。希望您未来的学校是那样的一种方式。

 

家庭教育

曹德旺：还有一个问题，现在《家庭教育法》已经开始实施了，我在全国政协的提案里曾经建议制定家庭教育法，加强家长教育，在生孩子之前要先培训，朱老师也非常关注家庭教育，为什么家庭教育有这么多问题？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您是专家，肯定有一定的研究。

 

朱永新：谢谢，我是中国教育学会家庭教育专业委员会的理事长，这么多年来一直专注家庭教育问题。的确，我经常讲，教育是从家庭开始的，没有家庭教育的基础、没有家庭教育的成功，教育无路可走，教育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

其实当孩子从家庭来到学校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半成品了。根据心理学的研究，孩子7岁以前，他的认知风格、行为习惯、个性特征，都已经基本成型，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本领就是他在小学前获得的，语言、交往等等。所以，家庭教育太重要了。

当我们很多父母亲在焦虑、在纠结的时候，在埋怨学校的时候，在看着邻居家的孩子着急的时候，其实他们没有考虑到自己才是教育最重要的力量，父母和孩子一起成长是整个教育最重要的基础和基石，父母对教育的理解也是家庭教育是否能成功的最重要标志。

父母好好学习，孩子才能天天向上。父母的榜样作用是很重要的，网上流传我关于家庭教育的几个关键词，第一是陪伴，第二就是榜样，你是什么样，孩子就是什么样，孩子就是父母的一个缩小版，或者说一个复制品。在一定程度上，你希望孩子怎么样，你自己先要怎么样，这些都是家庭教育最重要的东西。另外，我经常说一句话，对父母来说很重要。这句话就是：幸福比成功更重要，成人比成才更重要。

第三就是阅读。阅读本身也是通向幸福的一条很重要的路径，因为它能够让人宁静、能够让人找到另外一个世界，能够让人有信仰。信仰本身也是让人幸福一个非常重要的来源，很多伟大的信仰者，有的很清贫，但他很幸福。

幸福的体验对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一定要让一些理念被父母亲知道并且高度认同，同时让父母亲知道，父母亲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教育是让每个孩子成为最好的自己。

要享受你跟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刻，让他享受到爱，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让他体验到学习快乐，这是家庭教育最关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