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人文渊薮

发布:2025-01-14 19:30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顾国培
 
苏州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一直想好好写一下苏州,这座自己出生、求学、工作、生活的城市,这座自己曾经离开十年之久又回归的城市,这座适合生活具有非凡魅力让人魂牵梦萦的城市,这座似乎十分熟悉却又需要更多品读的城市,这座让人只需浅尝就会不能自已彻底爱上的城市。
可当真铺展纸页的时候,却一时不知从何下笔。也许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更可能是生怕有限的才情,写不出她的全部美好。有时候想想自己是如此幸运,能够成长在苏州这座天堂般的城市,这不仅是“谁不说俺家乡好”的情愫,也不是“王婆卖瓜”式的自卖自夸,因为苏州的美好,就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客观存在。
惊喜的是,文化大家余秋雨先生也与我一样:热爱苏州,推崇苏州,并运用如椽巨笔,把苏州写活了。秋雨文化散文中,我最喜欢的除了文化苦旅的开篇之作《道士塔》,就数《白发苏州》了。秋雨先生对苏州的偏爱肉眼可见:他以一篇《五城记》,将开封、南京、成都、兰州、广州五座城市一文囊括,而将苏州单独成篇,写她的古老、她的优雅,两千五百年风云变幻,化作苏州风轻云淡的巧笑倩兮;写她的见识、她的度量,王图霸业金戈铁马曾在这里上演,苏州却不吝把所有美好给予一个似乎来意不善的女子;写她的大义坚挺、她的风流落拓,看似柔弱的苏州,自有其超迈的见识、铮铮的铁骨和厚重的文化情怀。对!就是这样一种文化的力量,让苏州这座古老的城市永远青春焕发!也正是文化的苏州,让《白发苏州》成为又一篇文化散文名篇。
苏州给人的第一印象,可能就是一座温香软玉的城市。仿佛一到苏州,大丈夫就瞬间沦为小男人,霸气肃杀之气消减了大半,平素的河东狮吼顿时变得娇俏可人,让人有了想要亲近的意愿。余秋雨在文中开宗明义:“海内美景多的是,唯苏州,能给我一种真正的休憩。”是啊,吴侬软语、小家碧玉,精致园林、幽深街巷……苏州自有一种能够让人慢下来、静下来、停下来的气质,适合身与心的全面休养、全面放松、全面脱卸。“休憩”一词,用得非常熨帖,苏州,就是能够让忙碌的人来此歇歇脚,品品茶、听听曲,然后,整装再出发。
对于来苏休憩的人是宾至如归,对于在苏生活的人来说则是精致典雅。前几年我参加一个关于苏式生活复兴为主题的论坛,对于苏式生活的精髓,有着非常精辟到位的概括,那就是:“好园居、乐山水,着华衣、精料理,习书画、喜吟唱。”用大白话来说,就是苏州人对吃喝玩乐、衣食住行,都有着自己的讲究。这份讲究,用一个词概括,就是休闲。近年来,休闲一词成为流行,国内各城市对于休闲之都的名号竞争激烈,比如与苏州同享天堂之誉的杭州,以及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等地,都争相打出休闲牌。苏州则不争不抢,一如她的气质,含蓄儒雅,但她的出手却不凡:以城内大运河为轴的古城休闲,以新城金鸡湖为核的商务休闲,以城外太湖为环的乡村休闲,无论是七里山塘,还是平江九巷,无论是风雅李公堤,还是斜塘旧人家,无论是太湖春晓,还是洞庭唱晚,每一处落子都是业内顶流,每一次下笔都能引领潮流,每一个不经意的涂抹,都可能是无限风流在其中——古韵今风、无限雅致的休闲城市实至名归。
何以造就了苏州的这份气质?这也是苏州文化的力量。关于文化,秋雨先生曾给出一个最简短的定义:文化是一种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它通过积累和引导,创建集体人格。并进一步论述中华文化在社会模式上的礼仪之道、在人格模式上的君子之道、在行为模式上的中庸之道。余以为得之,苏州文化,也即吴地文化,就是这样一种独有的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成就的一种集体意向和人格范式。三万六千顷太湖浩渺,两千五百年文化传承,吴地文化绵延穿越千年,成为一种强大的精神价值、生活方式和集体人格养成,并一直延宕至今。所以说,苏州的人文渊薮,就是吴文化的滋养传承,在礼仪、人格、行为模式上不断地塑造熏陶,成就了苏州精致典雅、温润如玉、温文尔雅、以文化人、卓越不凡、无限风雅的城市品格。
文化并不是文质彬彬,商武精神也是一种文化,苏州文化的源头就是有尚武的元素,苏州文化有着刚柔并济的一面。早在商周时代,长江以南被称为蛮荒之地,“泰伯奔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当地人赤发文身、赤膊持叉捕鱼的场景,我想当时泰伯的内心兴许是崩溃的吧?这让他立下了扎根吴地、教化乡民的宏愿。泰伯抱持“让”的初衷而来,又秉持“教”的初心而留,吴文化的开端,竟然是如此的高标!他这一留,就是煌煌大吴国,二十五任吴王。特别是到了吴王阖闾,以伍子胥为相,相土尝水建苏州城,以孙武子为将,练兵备战谋兵法篇,西破强楚,北威南越,纵横江淮,争霸中原,成春秋一代霸主。吴文化之威武雄壮和刚毅坚强,只遥想已激越!
还是要说一说夫差。这个本来可以做“中兴之主”,最后却成了“亡国之君”的末代吴王,不能不说是历史的遗憾,当然也可以说是历史的误会。他一开始继承父王阖闾衣钵的时候,是非常励精图治的。他没有忘记中兴吴国的使命,更没有忘记父王临终时“一定要击败越国为我报仇”的嘱托。他秣马厉兵,《左传》说:“吴太子败楚舟师。楚国大惕,惧亡。”在攻打楚国这件传统的家族事业上,他没有丢父亲的脸!他北上中原,与晋、齐两国一争高下,在与齐国的交战中,《墨子·非攻》形容:“至夫差之身,北而攻齐,大败齐人,九夷之国莫不宾服。”黄池之盟中,夫差更是成为比肩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的一方霸主,达到了他父亲曾经达到的高度!后来众所周知的勾践卧薪尝胆终复仇的故事,其实是夫差北上争霸无暇他顾导致后院起火造成的。夫差的雄才大略、作战才能以及王者之风是不容抹杀的。然而历史终究是胜利者书写的,有人说他刚愎自用,有人说他好大喜功,也有人说他奢靡浮华,我想他都终不会在意,就像他最后并没有迁怒于西施。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为了宠幸西施而亡国,那又怎样?王图霸业,不胜人生一场醉,贵为帝王,也不过是历史一瞬,拥有西施才是夫差一生的骄傲,末代吴王爱江山更爱美人成为历史的传奇,不信你看,响屐廊、玩月池、采香泾、剪金桥……这些关于他与西施的传说,直到今世还存在并被津津乐道着。再看关于西施的归宿,与夫差日久生情也好,与范蠡泛舟石湖也罢,就是没有她回归越国的结局,如有,也是回去被沉湖底香消玉殒,越国报复之心、仇恨之心、杀伐之心未免太重了些,既不能允许敌国的强大,亦不能容忍己人之完美,说到底,还是少了吴文化礼仪之道、君子之道、中庸之道的熏陶。
中原文明浸润之后,苏州文化之风绵延千年。最有说服力的是,那些来苏主政为官的人,大都是文风蔚然的人。“苏州刺史例能诗”,说的就是唐朝苏州的三位刺史,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苏州太守与苏州文化的相得益彰,成为一时佳话。遍览中国文化史,大概还找不出一地三任主官,既以文名闻达,又以爱民传世罢?我们在学习唐诗、了解唐人的过程中,知道了这三个诗人的名字,但不一定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曾是先后主政苏州的三位主官,三位的文名盖过了他们“主政一方”之为,大有“喧宾夺主”之势!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是我高中时就喜欢的诗句,但绝没想到诗人就是主政苏州的人。韦应物出身名门,15岁时就是唐玄宗近侍,安史之乱后任职地方,最后一个官职就是苏州刺史。他说苏州“始觉吴郡大,十里郁苍苍”“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方知税赋地,岂曰财赋疆”,他在苏州是想干一番事业的,奈何时势使然,加之“眼暗文废”,最终再也没有离开苏州!其实韦应物是一个矛盾体,这个矛盾也是苏州给的!他出身京城,天子脚下,世俗都以京城官员为贵,秋雨也说苏州“没有金陵王气,没有森然殿阙”“这里的曲巷通不过堂皇的官轿,这里的民风不崇拜肃杀的禁令”“白云帝城远,沧江枫叶鸣”“灵芝非庭草,辽鹤委池鹜”,这位奇崛恣肆的诗人,一生都在做着重回京城的梦!我在想,一定是苏州太美,让他矛盾丛生,走吧?舍弃不了这世间美好;不走吧?好像对不起自己命运的设定!就在这犹犹豫豫间,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终老苏州,对他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太完美但称心的安排。
命运给予刺史韦应物的最后馈赠,应该是白居易。白居易是徐州县令之子,也算官宦之家。他见到韦应物时还是十几岁的少年,那时的韦应物已年过五十,可以说已经步入他56岁人生的暮年。他是少年白居易的偶像,这位诗名颇盛的卸任刺史在苏州喝酒、赋诗,游山玩水,给了年少的白居易最初关于苏州的熏陶。“阊门四望郁苍苍,视觉州雄土俗强。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弟子守封疆。”这是白居易对苏州富庶繁华的写照。及至30多年后接任苏州刺史,让对苏州的感情汪洋恣肆一泻难收。是他开通了七里山塘,成就了流传至今的虎丘庙会。他为此洋洋自得:“自开山寺路,水陆往来频。银勒牵骄马,花船载丽人。”他先后作为苏杭两地主官,给出了苏杭之间的比较。他的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其次忆吴宫”,主要是嫌苏州“太繁雄”,杭州则“闲忙恰得中”,白居易还是矫情了,在他快60岁总结人生的时候:“我年五十七,荣名得几许。甲乙三道科,苏杭两州主。”他才真正敞开心扉并直抒胸臆了:“忆在苏州日,常谙夏至筵。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长洲苑绿柳万树,齐云楼春酒一杯,阊门晓岩旗鼓出,皋桥夕闹船舫回。”苏州的美食美景,乃至美丽风物,终是让这位刺史魂牵梦萦了。
如果说白居易与韦应物是忘年之交,那么刘禹锡和白居易则是兄弟之情。这两位前后任的苏州刺史,不仅年岁相仿,而且酬诗频繁,可以说是一段佳话。他早就夸过白居易:“苏州刺史例能诗,西掖今来替左司。二八城门开道路,五千兵马引旌旗。水通山寺笙歌去,骑过虹桥剑戟随。若共吴王斗百草,不如应是欠西施。”没想到自己也来做苏州刺史,“苏州刺史例能诗”把自己也囊括进去了。但与前面两任刺史到苏州任职属于“重用”不同,曾任京城监察御史的刘禹锡60岁时出任苏州刺史,是属于被贬。白居易以一诗相赠:“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表达了对刘禹锡怀才不遇的惋惜。刘禹锡不愧是刘禹锡!他《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他说“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自嘲“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最后不忘给足白乐天面子“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既有了诗酒的浪漫,更有着人生的旷达,更蕴含了哲学的意蕴,境界高下立判了。他在苏州三年,赈灾有为,造福百姓,及至离开苏州,留下的也是动人之言:“三载为吴郡,临岐祖帐开。虽非谢桀黠,且为一裴回。”“流水阊门外,秋风吹柳条。从来送客处,今日自魂销。”对苏州的依依难舍之情扑面而来。
苏州是一座实力雄州,是美食美景的天堂,更是一座文化的富矿。唐朝是诗歌烂漫的盛世,苏州不仅让地方官们慨当以慷,歌以咏志,李白这位如游侠一般的唐朝最伟大的诗人,也为苏州留下灿烂的诗行。诗仙并不吝于把他潇洒的才情给予同样文气勃发的苏州:“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伟大的唐朝离春秋战国并不算久远,所以他的诗中带着历史的热气,冒着人文的露珠,蓬勃着青春的朝气。
宋明两代是中华士子文化的高峰。如果说唐朝是让来苏为官的士人如鱼得水,官员诗人们争先以诗歌为媒,吟咏苏州,那么,盛唐之后,苏州更是充分释放人文城市的文化养分,造就了苏州文人与官员的相得益彰和灿若星辰。
如果说三位苏州刺史与苏州文化是一种相濡以沫的互动,那么苏州文化与中国文人的古今一人苏轼相遇,才是一种电光火石的相逢。苏轼虽不曾在苏州为官,但苏州的文化深深吸引了这位文化巨子,他对苏州的感情并不亚于唐朝的那些地方官们。可以说,没有与东坡的互动,苏州文化缺了最高处的注脚;没有与苏州的相逢,东坡的傲人文风就少了点吴文化的风雅。所幸,历史也好,文化也罢,没有允许这样的遗憾发生。从另一个角度说,苏州文化与东坡才情的相遇,几乎是一种必然。一个区域的文化高度,与一个文人的文化标尺,两者都是各自领域的最优质基因,人登绝顶我为峰,两者的相逢不仅仅是基因的互相吸引,两种高度更是一种互望,也必然是一往无前的奔赴,是历史与文化的必然。东坡与苏州的缘分,不多也不少,只是刚刚好。他留下了一句看似不甚有文化的话,却成为从此以后苏州推介自己最不可替代和最响亮的广告。他说:“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这句话一点也不押韵,甚至没啥文化气息,可就是这句话,声震寰宇而冠绝古今,成为推介苏州最好的广告词。
其实东坡的原话是:“苏州有两邱,不到虎邱,即到闾邱。”闾邱孝终是苏轼被贬黄州时的黄州太守,他们一起诗酒唱和,感情深厚。闾邱孝终觉得做官不如做文人舒服,辞官回到故园苏州,做起了隐逸的雅士。东坡在被贬黄州团练副使的时候,深得闾邱照拂,黄州是苏轼创作的高峰,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等扛鼎之作均出自黄州。所以东坡到苏州,不游虎丘,就见闾邱,是有他的文化目的和文化情怀的,有他的《浣溪沙》为证:“一别姑苏已四年,秋风南浦送归船,画帘重见水中仙。霜鬓不须催我老,杏花依旧驻君颜,夜阑相对梦魂间。”苏轼与苏州人闾邱的感情,于此可见一斑。
东坡与苏州的缘分,当然不止与闾邱的缘分。文化苏州,必然让文人东坡,留下更多的文化印迹,供后学追随。“东坡言语妙天下,佳处偈名都在诗。”苏州最有名的虎丘胜迹,就有着东坡流连的痕迹。虎丘第三泉有一崖岩如刀削斧劈,得名于苏轼《虎丘诗》“铁花秀岩壁”句,最高处的景点“千顷云”也得名于该诗“云水丽千顷”句。除了虎丘,还有定慧寺。东坡游苏州、谒闾邱,必住定慧寺。他书写了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被明代巡抚周忱摹勒刻石后嵌于寺墙,留存至今。文化的苏州,有东坡的足迹,更有东坡的作品和东坡的友人。苏州这座温暖的城市,慰藉了东坡这个官场旅人。乌台诗案是东坡一生的劫难,38岁的东坡离开淡妆浓抹的西湖,北上密州赴任,行至苏州阊门外,他感叹:“旧交新贵音书绝”,所幸“唯有佳人,尤作殷勤别”,这是江南烟雨的苏州给宦游漂泊的人最柔情的告别,此一去,天涯漫漫,唯请珍重而已。苏州与苏轼的缘分,镌刻在了历史的烟尘里和东坡的诗行间。
平心而论,苏州历史上的政治家都夹杂了很多作为官员该摒弃的质素,与官员这个角色相比,他们更像文人,浪漫主义的色彩太过鲜明,不过他们在冷肃的官场辟出了人性的芳草地,那里,苏州的文化之光熠熠闪耀。
比如范仲淹这位北宋名臣,少时丧父,母亲改嫁,因此不见容于苏州的宗族,但他没有因此怀恨苏州,他到苏州治理水患,他把最好风水的土地建立府学,让苏州文教昌明代代英才辈出,他和他的后代把皇帝赐予的范氏坟茔打造成赏枫胜地,成为世世代代苏州百姓的休闲赏玩之地,他最后发出“先忧后乐”的浩叹,成为千百年来为官者的座右铭,这不能不说是苏州文化的浸润之功。当然,多情的苏州没有忘记范仲淹,至今苏州到处都是这位北宋名臣的印记,范氏宗祠、范仲淹小学、范仲淹路……就连苏州火车站,都委托他老人家站在那里,以文化官员的形象,代表苏州人民的温良恭俭和热情好客,欢迎目送着南来北往的客人。
再比如申时行这位明朝首辅,同为首辅,他的特点与他的老师兼前任张居正就完全不同,张是大刀阔斧地改革、大开大合地推进,性格手段恰如他家乡湖北的大江奔涌、汪洋恣肆,而申则不然,他温文尔雅,低调内敛,于不动声色间继承改革,以和风细雨的方式影响周边,恰如他家乡苏州春雨润物无声、绵长悠远。这是他对老师改革事业最好的继承,也是苏州对奔涌而来长江的最好接纳,正是这样的接纳和继承,共同为明朝续命很多年。他在历史上名气不如张居正,但是他以苏州人独有的智慧和处世方式,成为改革事业的最好继承人,他的历史作用不在张居正之下。
当然,苏州文化的典型代表必须是唐寅。在这位四大才子之首身上,集中体现了苏州的文化特性和文人特质。他是个才高八斗的江南才子,苏州的文化浸润了他,让他拥有了连中三元的潜质,故事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中了解元之后,赴京城参加会试他可以说是鲜衣怒马、志得意满。可苏州文人的浪漫主义和诗酒豪情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不过这次是反作用。他在一次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的宴会中,酒后豪气勃发,放言状元非他莫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被人告发牵连考场作弊案。命运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从四方共贺、娶得美妻到锒铛下狱、妻子离散,人生际遇给了这位天纵才子一次永生难忘的教训。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最后他归隐桃花坞,以卖画为生,潦倒此生。但苏州没有让这位才子湮没在历史的烟尘里,而推举他为苏州文化的代表。他的画在拍卖会上屡创新高,他的桃花坞成为苏州的文化地标,他的故事成为苏州文人争先膜拜的对象……苏州的唐伯虎,大概算得上是苏州文化的高峰高原了吧?
及至清朝民国,苏州文化滋润的文化泰斗亦是层出不穷。作为状元宰辅和两朝帝师的翁同龢,延续了苏州人以文辅政的传统,是苏州文化在封建朝堂的最后荣光;那位马背上的大儒顾炎武,则以“天下兴亡 匹夫有责”,续写了范相“先忧后乐”的华章;俞樾的曲园,成为苏州文化的滥觞;国学大师章太炎的晚岁生涯,亦在苏州园林街巷中悠悠度过;柳亚子则在苏州结缘南社,成为革命的先声……苏州,没有在任何一次历史变革中缺席,而且都以苏州文化特有的方式,发挥着她不可替代的作用,影响着历史的进程。而“苏州人只笑一笑”,依然过着原先的日子,“园林依然这样纤巧,桃花依然这样灿烂”。
写作这一篇小文的日子,驾车行驶在苏州的街巷,苏州音乐台里传出:“雨落下,桥那边人家。叮叮铛踩屋檐,热闹的人间。”歌曲的旋律和意境,就特别的苏州。歌曲之后,DJ用柔情又知性的声音念白:“月桥花院,琐窗朱户;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化用了宋代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苏州电台的文化品位与文化感知,不言自明了。时至今日,苏州的人文渊薮并没有远离,所以与这座城市朝夕相处,时时都会有不经意的文化遇见,以及更加深切的文化感动和文化感怀,而苏州文化的日新繁盛,亦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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