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在时光里的影

发布:2025-08-30 07:04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马雪莲
 
大暑刚过,日头正烈。柏油路蒸腾着热气,蝉鸣裹在风里,一阵比一阵聒噪。路边的树叶被晒得发白,打蔫似的卷着边,我跟着村干部往廖大姐家走,鞋底踩着发烫的土,每一步都像陷在闷罐里。
她家的门敞着,像幅被细心装裱的画。青砖地扫得发亮,水缸里的睡莲正把花瓣张到最满,粉白的瓣尖沾着碎光,树荫从院角漫过来,刚好在屋檐下铺出一片凉。廖大姐和大哥迎出来,袖口卷着,手上还带着刚择菜的湿痕,笑纹里盛着热络:“快坐快坐,这么热的天还来,热坏了吧。”
这院子我熟。每年来三四回,陪他们说说话,看大哥侍弄院里的花,听大姐讲街坊邻居的事。可越熟越懂,那些递茶时的殷勤,聊天时的朗声,都像睡莲的花瓣——水面上看着舒展,水下的根却缠在陈年的泥里。十几年前,他们唯一的儿子走了,带走了这个家所有关于“将来”的所有想象。
可能是廖大姐和大哥对孩子爱的深沉,这十几年过去了,身边再也没有出现第二个孩子。如今老两口守着这院,日子过得干净,与我看到她们露出的笑脸相比,更多的是她们内心的苦涩无法倾诉。他们此生已没有了春天,连春暖花开的延续都是奢望。
我母亲也是如此。母亲唯一的儿子,我的哥哥离开我们也十几年了。至今,母亲每每想起仍然泪流满面。“感同身受”这个词,真的不适合所有情境。
我们坐在屋檐下,和大哥热情的聊着家常。一个小男孩刚好也在,是大姐哥哥家的孙子,他绕着水缸转圈,惊得睡莲的影子在水里晃,倒让这院子添了几分活气,似乎弥补了这个家的一些缺憾。
正说着话,突然,一只金黄从空中飘下。是只蝴蝶,翅膀像被阳光镀过,连翅尖的纹路都闪着细光。它在我身边一直翩跹,忽高忽低,像在打量什么。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手背朝上,指尖微蜷——许是飞累了,想找片歇脚的地方?
翅膀扇动的风刚扫过手背,它就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蝉鸣好像都轻了些。金黄的翅膀贴着我的皮肤,薄得像层蝉翼,却带着生命的重量。它停得安稳,翅膀一张一合,像是在呼吸,又像在随着远处的蝉鸣跳一支细碎的舞。我屏住气,生怕指尖的颤动惊走它,目光落在翅尖的光斑上,忽然觉得眼眶发潮。
“奇了。”大哥先笑出了声,声音里带着点惊喜的颤。廖大姐也凑过来看,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指尖温温的,“这蝴蝶,通人性呢。”
那个刚才还在蹦蹦跳跳,不停的在眼前跑来跑去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脚,此时眼睛登着圆圆的,亮晶晶的盯着蝴蝶。我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走近些。
“轻轻碰一下。”我小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
他犹豫着,小手在半空悬了悬,终于怯生生地伸过来。指尖刚碰到蝴蝶的翅膀,那抹金黄就抖了抖,忽的飞起,绕着我们转了两圈,朝着阳光的方向飞去,转眼就成了个小点,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同事举着手机录了下来,我问她要了来视频。“我要发个朋友圈。”我说,指尖划过屏幕,忽然觉得这哪里是奇遇,分明是某种温柔的暗示。
人这一生中,会有许多遇见,更多的是离别。有些是可以回到起点,有些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哪怕穷极一生也再难复得。就像有人亲人的离开,宛如刻在骨头上的疼,可日子再难总要往前挪,就像那只蝴蝶,来了又走,却在停驻的片刻,将一抹温暖的光,轻轻落进我们的心底。
离开之时,廖大姐往我们每个人手中塞了一根青葱翠绿的黄瓜,说道:“知道你们有纪律,这是我自己种的,带上吧!”而后,她站在原地,目送我们上车。隔着车窗,她微笑着祝福道:“下次带孩子一起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我紧紧握住那根带有大姐满满心意的黄瓜,手背上似乎还留着蝴蝶停留过的温度。原来有些遇见从不是为了长久停留,只是为了告诉你:哪怕错过了春天,蝉鸣里也藏着温柔,就像那只蝴蝶,在大暑的午后,悄悄落进了我们眼底的褶皱里,留下一抹难忘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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