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微笑

发布:2024-07-14 08:50    来源:长三角时讯
文 / 陈远芳
2020年的初秋,有点薄凉。
当我站在心心念念的高铁站前,心里竟五味杂陈。刚通车不久的商合杭高铁郎溪南站,不久前曾跟着文友采风过一次,近距离地感受过它的雄伟壮观,只是还没坐过,那时想,有机会我一定要体验一下家乡的高铁,没想到,第一次坐家乡的高铁,竟是带母亲去看病。
母亲因病术后需去芜湖弋矶山医院进行6次化疗,这是第3次。哥哥在无锡,侄女还小,需要照顾,陪护母亲就由我和妹妹轮流,这次由我陪护,想着妈妈身体状况加上晕车,妹妹建议在十字坐高铁去芜湖,我应着,心里却有点慌乱,之前坐高铁,都是和同事朋友一起,都是他们买好票,一起坐高铁,这次我一个人带母亲,会不会坐错?
提前在网上买了票,打的去高铁站。
到了高铁站,我背着一个大背包,两只手里拎着重重的行李往候车厅走去。可能很少锻炼,没做过体力活,我拎着重重的东西,身体有些不平衡,有点摇摇晃晃,没走几步我就要放下行李停下来,喘口气再走,母亲见我的双手勒得通红,心疼地说,我帮你拿一个行李吧,拎这么重的东西。
母亲因化疗副作用,腿脚又麻又疼,现在走路有点不利索,她摇摇晃晃地跟在我身后,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孱弱的身体就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树叶,仿佛风大一点就会被吹落……看着被病痛折磨得弱不禁风的母亲,我心里猛地一疼。
年轻时,母亲是公认的大力士,那时父亲在外开拖拉机跑运输,母亲便一个人扛起所有,一个人扛过打稻机,一个人挑起两百斤重的材,虽然现在已六十多岁,生病前,依旧声音洪亮、行走如风,如今,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
母亲满脸愁云地看着我,我压抑又难过,眼里渐渐有了雾水,但我逼回眼睛里的雾水,昂起头,假装很轻松地说,没事,你看我多胖,别人都叫我女汉子呢。
年少时,脾气不好的母亲经常骂我们兄妹,说我们捣乱,不懂事,此时,我多想母亲大声骂我,哪怕拿着笤帚追着我打……
终于到了候车厅。我把行李放下,和母亲一起候车。我反复看着候车厅那个大屏幕,然后跟手机上的票进行核对,仿佛看懂了,又好像不清楚,心里忐忑不安,高铁快要到达了,我带着母亲过闸机,然后随着人群走在候车台上,在旁边小伙子的指导下,才找到候车的地方,心,终于静了下来。
上高铁了,找到我们的位置坐好,放好行李。
高铁在疾驰,窗外的风景也很美,但我无心赏景,想着母亲的病,想着母亲受的苦,我的眼眶湿润了。
2020年端午节的第二天,我忽然接到妹妹的电话,她说母亲的肚子上长了一个很大的包块,当时我并没有很在意,只觉得母亲可能肚子上长了一个东西,像有些人那样吃了药或许就会散去,脑海里对癌症没有概念,只觉得癌症离我的亲人很遥远。
之后的肿瘤标记物、B超等各项检查里,都显示母亲肚子里的包块可能是良性的,但包块有点大,需要手术。
那时疫情还很严重,去外地陪护不方便,经过咨询和商议,决定7月2日由妹妹妹夫带母亲去芜湖弋矶山医院做手术,那天他们出发的时候,我故意拖延了去母亲家的时间。
是的,我害怕离别,这次母亲是去看病,是去做手术……过几天我儿子高考,爸妈他们都不让我陪着去,但我不忍心不去送送母亲。
到了母亲楼下,二舅已经搬下来母亲的行李箱,我叫了一声,舅,都准备好了呀,这时妹夫也拎着东西下来了,母亲和妹妹也下来了。
我低声问母亲,身份证带了吧?
母亲说,带了。
这时,父亲也下来了,我问他,妈妈的晕车药吃了吗?
父亲摇头,哦,忘了,怎么办,还在行李箱里?
父亲心细,这些事都是他管理,照顾母亲,他永远无微不至,毫无怨言。
母亲说,算了,不吃,我怕到医院要做检查受影响,就不吃晕车药了。
然后我就站在车旁,看妹夫他们往车上搬东西,东西终于搬好了,我对妹妹说,钱不够跟我说,我转给你。
妹妹说,好,钱应该够了,不够跟你说。
他们都上车了,母亲也上车了,她坐在车窗边,我看了她一眼,她也看着我,我赶紧把头偏了偏,几秒钟后,我又看了一眼母亲,她忽然低头,隔着车窗,我看见母亲的眼睛湿润了。
车渐行渐远,我的泪也开始滂沱。
母亲呵,但愿一切安好,等你,安然无恙。
7月7日,母亲手术的日子,也是儿子高考第一天。我把儿子送到学校,就回家等母亲手术的消息,心里忐忑不安。约十点半左右妹妹来了电话:结果出来了,医生说看着不好,像是卵巢癌,确诊要等病理结果……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几秒钟后,我才嚎啕大哭。
我不信,母亲会得癌,她那么善良。
妹妹后来跟我说,她是妇科医生,她知道母亲是个不好的病,虽然各项指标都挺好,但她怕我们担心,一直瞒着我们……
儿子高考结束后,我便乘车去芜湖弋矶山医院。怕父亲母亲受不了,我们兄妹商量先瞒着他们,路上我一直在流泪,心里焦虑不安,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害怕会不自觉地流泪,害怕会被敏感的母亲察觉。
到病房门口,我看见母亲面色苍白,单薄地躺在床上,我鼻子一酸,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又赶紧躲在病房门口,擦干眼泪,调整好情绪,走进病房,喊了一声,妈,你还好吧?
母亲很微弱:你怎么也来了,不耽误你工作吗,我过几天就出院了,哎……
母亲总是怕麻烦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女。
芜湖马上到站了……高铁乘务员提示,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问母亲,坐高铁不难受吧?
一点也不难受,真平稳,我算是享到你的福了,没想到也坐上高铁了。
母亲温柔地看着我,苍白的脸上漾着笑容,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上次陪母亲来医院的时候,化疗的副作用让母亲无比难受,喜怒无常,让陪护的我很不安,心情沮丧,仿佛每天都生活在黑暗里,但那天她和病友交谈,听病友夸我,她眼神忽然温柔起来,痛楚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
那抹微笑,就像黑暗里的蜡烛,点燃了我,也照亮了我。
记得那次第一天来医院的时候,没有病房,我和母亲住在走廊里,隔壁病床的阿姨,比母亲大几岁的样子,因为年纪相当,她就跟母亲谈心,后来熟悉了,晚上我们还一起出去吃饭,路上阿姨有说有笑的,母亲心情似乎也好些了,我心里也挺高兴的。
第二天我们从走廊搬进了病房,我出去买饭回来在走廊又遇见那位阿姨,她问我,你妈妈呢,我怎么找不到?我说搬进病房了,你跟我进来。
阿姨看见母亲,就像遇见多年的好友,看着她们亲切的样子,我很感慨,母亲比我强,人缘好。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她们聊天。
阿姨说母亲皮肤好,养得好,不像病人。
母亲说,我的病让我不能下床走路,天天待在家里,不见太阳,所以皮肤还好。得知阿姨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母亲说,唉,你要有个姑娘就好了。
阿姨说,谁说不是,多想有个姑娘,昨天我们一起吃饭,看你姑娘牵着你的手,我都羡慕死了,有次我儿子陪我去医院,他跑得飞快,把我甩得老远,从来不管我。
母亲说,姑娘当然好,小棉袄蛮。
阿姨问母亲,你几个姑娘?
母亲说,我两个姑娘。
阿姨说,你好福气,姑娘还这么好看。
母亲温柔地看着我,微笑的眼神里有自豪,有幸福,我享受着,也愧疚着。我一直大大咧咧,没有妹妹脾气好,也没有妹妹心细,以后要多向妹妹学习,做母亲暖暖的小棉袄……
高铁站到了,我忙着拿行李。
回去我要跟你爸说,高铁是真快,一会儿工夫就到了……母亲微笑着对我说,神情安静而美好。
我拎着行李往前走,感觉行李忽然轻了许多。(2806字)
 
作者简介:
陈远芳,女,网名:橘子红了,郎溪县飞鲤镇政府工作,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宣城日报》《新安晚报》《微型小说月报》等,有作品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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