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 爱手艺

发布:2019-01-22 11:13    来源:新民晚报社区版·长三角
盖手艺者,以其承天地之美意,历沧海而弥新也。
当韶华退去,人生不惑,相遇那温润的美玉,把握在掌中,感觉隽永的静好,放眼世界,越过尘世的喧嚣浮华,与古人的意趣砰然相通。 人生之真义,不就是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么? 对大多数人而言,上文的描述便是他们梦想中要活成的样子。 在城市,他们终于找到一种方式,让他们可以“大隐于市”。 一件玉雕、一把紫砂壶、一幅缂丝的轻罗小扇(可惜没有流萤可扑),或者在一间中式的院子、明清的厅堂,沏一壶好茶,听一曲评弹,赏一件新入的器物,偷得浮生半日闲,过出令古人亦羡的风雅。
然而这样的生活,可不就是当下许多的新中产者想过便能过的? 他们收藏蔚然成风,在拍卖市场肆意兴风作浪,在各地艺品市场大肆搜货。 在江南,即便是寻常的人家,也大底都有几件“佳器”。
从设计到工艺,从造物者到玩物者,能够表达情怀兼具实用与美学价值的“新”艺品,大行其道,在拍卖会、古玩店、会所、私人收藏、民营博物馆、文化创意产业等领域,手艺人卷土重来,文房回到书桌,家有藏瓷,佩玉又成时尚,蔚然成为一场声势浩大的“文艺复兴”。
这是为何?
 
张景的寻艺之路
有一个业余的纪录片导演张景,拍了一部业余的纪录片。 他原是一个过着普通生活的中年男子, 怀揣着拍一部纪录片的梦想,将北京的房子卖了,拉了三个零经验的但同样有兴趣和热情的人,从北京向西出发到新疆,再继续往东、往南、往北饶了大中国一圈。 纪录片的开头是四个人,纪录片的结尾剩下两个人。
整部纪录片的走位就是他们寻找和记录中国民间传统手艺,内容有民间乐器、书法纸、罗盘、雨伞、佛像等等的制作。 纪录片本身是由不经商业修饰的旁白、拙劣的拍摄技巧、多次暴露于镜头之中的拍摄器材构成的,然而正是由这几个平凡的非专业者拍摄的“业余”纪录片,却引来了大量网友的赞赏和关注。
片中的手艺大多面临失传境地, 很多乐器此前不为大众听闻,有些工艺做出来的东西已经不为世人所爱,很多都卖不出去,但这些手艺人依然坚持着,没有任何理由地坚持着,就像这部片子的导演和他的“团队”,没有任何理由地坚持着。
这部 5 集的纪录片叫《寻找手艺》。
 
吴晓波的慢刀割肉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人,他是我很欣赏的财经作家吴晓波老师,他近年来把大量的工作和关注聚焦于手艺,做了很多事情,尤其在传播上不遗余力地引领着匠人们的蝺蝺前行。
吴晓波老师的两本书是非常有名的,《大败局》和《激荡三十年》,然而我对吴晓波的关注,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他的杂志《造物者》创刊号。 这简直是把两件极其困难而特立独行的事情合二为一同时做了。 第一件事是办杂志,造物者杂志创刊于 2017年 11 月,其实从那个时间再向前推很长的一段,所有的纸质媒体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宣布它们的冰川纪的到来,就连吴晓波本人也深深明白,“如果你要害一个人,就撺掇他办杂志,那是慢刀割肉,很愉快地,钱就没有了。 ”
然而他还是办了,为的是第二件极难之事,复兴这个时代的手艺,重现匠人们作为“造物者”的荣光。 如果说纸媒的冰川纪在于液晶屏的全面覆盖,那么手艺人的冰川纪就是工业时代、新工业时代、彻底解放双手的 AI 工业时代。
吴晓波开始关注中国的新匠人群体, 是在大约三四年前,有一次他到深圳去,朋友邀请他参加了一个展览,是来自于景德镇的一个瓷器展览,他发现,从几百年前的制窑者到今天的制窑者,匠人之间已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他们开始有了一些新的审美,他们试图突破古人给他们设定的条条框框。
宋应星写《天工开物》是 17 世纪中期的时候,他仔细地描述了景德镇瓷器, 从高岭土挖出来到最终出窑这个瓷器诞生的 72道工艺。 但是在今天,景德镇有 2000 多个中青年的瓷器从业者,他们今天在工艺和审美上的变化,跟 380 年前宋应星《天工开物》的那个时空和场景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以这个展览让吴晓波有一个隐隐的感觉,他认为在今天的中国,在很多产品上的创新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这是一个市场机会。
匠人、器物和玩家2015 年的时候,吴晓波写过一篇关于马桶盖的文章,广为传播,引发了大范围的关于新中产阶层的讨论。 什么是新中产阶层,今天不去讨论它, 但是我们可以很明显地指出他们的一个需求点,或者说是它的一种阶层属性,就是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产品的性价比,而开始寻找更高品质、更好审美的产品。
新中产阶层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成为产业变革最崭新的驱动力,成为手艺复兴、经典东方审美重回主流视界的强大内生力。
手艺人认为,器物是有魂魄的,从炉子里取出的每一件杯盏,从纺锤的穿梭间织就的每一寸织物,从刻刀下诞生的每一件雕件,它们的线条色彩、神态造型,无不标示它们独一无二的存在,它们穿越时光与人相遇,一样演绎在大千世界的辗转流离,匠人和器物的关系,器物和玩者的关系,便也有了点生死相随的味道。
这种关系贯穿了整个的手工业史,它让人间变得美妙有趣,让生活变得诗意自在。 器物和人之间存在两种关系,匠人与它恰如父亲和女儿的关系,及至将其交付买家,就如同将女儿的手交予其丈夫。 所以,器物与藏家的关系,才是更稳定持久、更重要的关系。
就如同张景在《寻找手艺》中看到的一样,手艺人们制作的器物,被人欣赏、购买和收藏,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和幸福,反之,如果没有人购买,那则是一种莫大的失落。 中国从来不缺少手艺,中国的大部分手艺都没有断层,尽管发展艰难,但毕竟没有失传,总有人薪火相继。 然而悲哀的是,如果玩
家没有了,欣赏者没有了,那这种手艺唯一的结局就是自动地寂灭。
吴晓波定义新时代的匠人,虽浸淫于一个古老的行业,但使用新的工艺和范式,服务于新的人,将器物重新想象与定义,让它们与当代有关。 吴晓波认为新匠人有三种属性,一是新审美,二是新技艺,三是新连接。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新链接,不仅仅是基于新时代科技属性而来的通过互联网方式形成的连接,更是一种圈层式的自然选择,这是一种新中产阶层和他们生活属性之间的对应关系。
承天地之美意,历沧海而弥新
我们一直着重于关注匠人和器物之间的关系, 却一度忽略玩家和艺品之间的关系,因此,很少有人提问:我们为什么如此执着地爱手艺?
匠心之所以得到赞美,是因为精湛的技艺需要日复一日的打磨和练习。匠人因希望和热爱而坚持,也为技艺的进步而振奋,而对匠人形之于物的赞美,正是对他们的坚持和进步的赞赏。
缂丝、瓷器、漆艺、雕刻,每一样手艺对比现代的工艺,都是需要更久更多的人力的投入和时间的酝酿。 在如今,工业化的大规模生产代替了曾今
手工的兢兢业业,而今后,乃至于更久的未来,将有更多的智能工业机器人大面积地取代绝大部分人工的工作,人多双手将被迫解放。 手艺,要么被淘汰,湮没在时间里,要么艺术,历沧海而弥新。
而人类,则会形成一种反向的审美和珍惜,对这些个性化的、顽强对抗工业化进程的珍产投入更多的热情和喜爱,以彰显自己的个性、品味和阶层属性。
就如同竞技,汽车发明让我们一日千里,但我们却要跑得更快;飞机的发明让我们只上云霄, 但我们却要跳得更高; 轮船的发明让我们涉水如平地,但我们却要游得更快;一切的自动化智能化都让我们可以很懒,但我们却要变得更强。
时代的进步,技术的发展,让我们的一切欲望得到满足,但却失去了个性,失去了对生活的新鲜感,失去了对生活的阅读能力。所幸,还有这么多匠人在为我们呈现这么多不同的、 非工业化的东西, 让时间重新变回多姿多彩,让我们一代代永不忘记先民曾经的艰辛、追求和诗意。
艺品不同于工业产品,它是有温度、有情感、有历史积淀的东西。在华夏文明的长河中,手工艺灿若星河,无一不是那个时代主流阶层的意识形态载体,无一不与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手艺,是人类的天赋,也是承天地之美意。《天工开物》里说,“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物生于自然,人以巧工使之有用,既成全了天地的美意,也兑现了自己的生活。
我想, 黄昏时漫步在雾霾里的孤独者手里的握玉, 不是一种美好的占有,而是一种美好的陪伴。
 
文/且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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